师言之“忌”与“无忌”

济南市历城区港沟实验小学  孔祥云

一日，一老师需参加活动，恳请我帮他看管班级。低年级小孩，约束力差，不可“一节无师”，我欣然应允。走近教室时，我听到大闹天宫般的热闹，可一推开门，教室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小女孩还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乐不思蜀。我走过去，轻轻提示：“孩子，已经上课了。”“老师，她最不听话了……”见到我跟她说话，旁边另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插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孩子像受到了莫名的鼓励，指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奇怪的是，那个小女孩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摆弄的小手，对大家的指责置若罔闻。我抬手示意大家静一静，再次俯身问道：“孩子，老师有没有告诉你，上课了就要收起玩具来？”“你是校长吗？”小女孩终于停下来，抬头看着我，脸上没有表情。我刚想张嘴，一个小男孩的话把我要说的“不是”给堵了回去：“老师说她最讨人嫌了！”“就是，老师都烦她！”讨伐声再次响起。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生生地疼。我再次示意大家安静，高声对小女孩说：“孩子，我是副校长。可我觉得你一点儿也不讨人嫌，因为你没有大声吵闹影响别人。”小女孩抬起头，眼睛澄澈透亮，小脸渐渐变红，两腮鼓起，突然大声而急促地说：“校长说我不讨人嫌！”教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再无一人吭声。

回到办公室，我心久久不能平静，不禁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两件事。

一次闲聊，一位老教师跟我提起她曾教过的一个学生。那学生刚上一年级时，甚是得意地问她：“老师，天上掉下一张脸，你要不要呀？”她一愣，继而有些生气，要了就是二皮脸，不要就是不要脸呀！我也极为惊愕，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说出如此不恭的话来呢？老教师当时真想训斥他一番，但最终还是压了压火气，心平气和地回答：“孩子，你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因为天上会下雨下雪下冰雹，却不会下脸。”当年那个不恭的学生现在已经读初中了，每每谈起此事，言语中总是充满感恩，恭敬有礼。老教师因此无比欣慰当年的不生气。

另一日，我到教室里去统计上课人数。一个老师反问道：“某某也算数吗？他可是弱智呀！”学生们的朗读声戛然而止，齐刷刷地朝一个角落看去。我怒从心生，一字一顿地说：“我问班里有多少人！”其中的“人”字重而有力。如是教师，其课堂上多一人，倒还真不如少一人。

“人之初，性本善”，学生入学伊始，单纯如纸，不会察言观色，不会阿谀奉承，不会恃强凌弱，自然童言无忌。就像那个说“天上掉脸”的孩子，不过是因为无意间学到了一句骂人的话，自觉好奇，在老师面前炫耀罢了，实无嘲弄动机，甚至还想让老师夸他聪明呢。倘若老师当日训斥了他，自不会得到后来的恭敬了。而那个“讨人嫌”的孩子，不管多少学生说她，她都不会在意，单单老师的一句“讨人嫌”，却无情地碾压了一个孩童稚嫩的自尊。不然，何以我的一句“你不讨人嫌”那么让她扬眉吐气呢？再至于那个弱智的学生，父母所生无从选择，我们关爱尚恐不及，又怎么能口不择言地伤害他？或许大家已经认定了他弱智到不知自尊为何物，可是谁曾试图走进他的心灵，探求过智商下面的情商呢？谁又有权力因为他的弱智而践踏他的自尊呢？

若说童言无忌是可爱，师言无忌便是可怕了。孩子可以少不更事，率直天真；我们却不可以冷漠麻木，失德失言。为人师者，面对每一株稚嫩的幼苗，不仅要用大海的胸怀呵护之，阳光的亲情温暖之，更应以师者的表率引导之。我们不能保证每句话都是金玉良言，但只要心存仁爱，言语自会善良，美若莲花，孩子纯真的心灵自会得到慰藉。诚若是，又何必刻意揣摩言之“忌”与“无忌”呢？

（《山东教育》2012年10月第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