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符号

发布日期 : 2015-12-05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小学刊

宁阳县葛石镇石集小学     

 

故乡的男女老少都喜欢穿千层底儿。千层底儿是故乡的一种符号,也是一种思绪。无论你走到哪里,这种黏稠的思绪,都会让你一次次扎进故乡的梦里。

我是穿着娘做的千层底儿长大的,也是穿着千层底儿走出故乡的山路,走进外面的世界的。

故乡的山路,坑坑洼洼、沟沟坎坎。没有合适的鞋,肯定会吃不少的苦头。为了走得平坦,故乡的女人都能做上一手儿的好鞋。做鞋讲究的是千层底儿,周正,有样子儿,穿上才显得精神。因此家乡的人们常常把女人做的鞋作为评判她针线水准的重要尺度。在我的眼里,娘做的鞋应该是数得着的。穿新鞋的日子里,我总是张扬着脚在伙伴们面前蹦跳,鞋面上也总是聚满了他们羡慕的眼珠子。

做鞋用的料,除了鞋面,大多是就地取材。

麻是自家种的。谷雨前后,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的田头坎坡、田间的边角旮旯密密地种上麻。虽然地块不好,可它们却能够随处生长,旺旺地,一簇簇浓密地长着。孩子们放暑假的时候,麻也长成了。大人们会把麻砍倒,打成捆儿,沉进河塘里沤。也就一个月左右,当远远地闻到河塘里发出臭味的时候,看吧,坑旁塘边总有大人在剥麻。小孩子是做不来的,大多在一边捣乱。我也常厌恶它的臭味避而远之。母亲却说,只有这样才能褪去它一身的青涩,只剩下“精筋硬骨”。大人们不嫌弃它,把麻秆上韧韧软软的麻皮剥下,洗净,晒干,这时麻皮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熏人的臭味,留下的只是淡淡的清香。

这些工作,在我家通常是母亲来做的。母亲说,这是乡下女人的功课。空闲的时候母亲会把麻皮打松,然后用麻的丝丝缕缕在自己的腿上搓成线。母亲很用力,麻线搓得也很结实。母亲说这样搓出的麻线才筋道,才能纳出有筋骨的千层底儿。母亲总要把两腿搓得通红,才肯停下。

家里的破衣烂衫,破得不能再补,洗净,晒干,扯成大小不等的块,再用麦子面煮成糨糊,在木板上把破布展平,用糨糊裱糊成厚薄适中的袼褙。看吧,故乡的冬日暖阳下,人家院子里,总有成块成块的袼褙在晒。农闲时,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下一年的袼褙,以待平时做鞋随用随取。然后依样儿裁成鞋帮、鞋底儿。

做鞋底儿最费工夫和气力了。先要把裁好的鞋底儿袼褙镶上白布边儿,照样要做五六层,沓好。接下来,就是纳鞋底儿了。要用针锥先把这五六层袼褙底儿攮透,然后用穿着麻线的大针一针一针地把袼褙纳紧、纳实,整个鞋底儿就这么一针一线的整齐排列,来不得半点儿马虎。做成的鞋底儿,美其名曰——千层底儿。看她们纳鞋底的样子,直感觉这不仅是一项技术活儿,还是一项体力活儿。这小小的千层底儿不知费了故乡娘亲们多少心血。

在我的记忆中,故乡的女人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农忙时下地,回家后还要洗衣做饭料理家务;农闲时就纳鞋底儿。即使茶余饭后,女人们在一起聊天,手里也都忙着针线,好像我们小孩子做功课。不过看起来比我们做功课轻松得多。她们说着,笑着,但绝不影响手中的针线活儿。也许在她们看来,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

母亲纳鞋底儿,大多是在晚上。吃罢晚饭,我坐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做功课,母亲料理完家务,也在我旁边不远处静静地坐下,做自己的针线。灯下,我们母子就这样静静地厮守着,有时会熬到很晚。看母亲一针一针,针针用力;一线一线,线线情感满满。这样没完没了。我问过母亲,能不能省省力气。母亲认真地说:“只有这样用心地一针一线,穿上才能踏得实,站得稳。”母亲的话让我莫名的感动。一豆的灯光,温馨着母子相守的画面,也照亮了那个读书孩子的整个童年。

也许正是这一豆的灯光相伴,让我有了去县城读书的机会。以后的日子里,在县城和故乡来回一百多里的山路上,就有了一个风雨兼程,奋力前行的少年。路长了,也更费鞋了,母亲手中的针线更勤了。我穿着娘做的千层底儿,始终觉着脚下有力,前行有劲儿。踩着这条高洼不平、蜿蜒崎岖的山路,我又一直走进了省城。临走的当天,母亲为我准备的行李中分明有四双崭新的千层底儿。我问母亲:“省城的路好走了,为什么还准备这么多鞋?”母亲笑着说:“老话说得好,‘爷不爷,先看鞋。’男人嘛,穿上千层底儿,好奔‘前程’。”这时我才一下子明白:原来,这千层底儿,不仅仅是护脚的物件,更是长辈们对子女们一份满满的企盼和祝福。

走出故乡二十多年了,在这二十多年的路上,有时真的难走得快要坚持不去的时候,我会想起故乡的符号,想起母亲做的千层底儿,就会全身充满力量,努力地在走过的路上踏下坚实的脚印。

 

(《山东教育》201511月第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