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

发布日期 : 2022-05-27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小学刊

□ 山东省曹县曹城街道办事处第四小学   葛贵纪


从我十一二岁开始,每到春天,大地换了新装,到处一片青绿的时候,我们村前河边的茅芽也绿了,“唰”地一下,探出尖尖的小脑袋来。

我们几个小伙伴就相约去拔茅芽,那是春天馈赠给我们的零食。

茅芽其实是茅草的嫩芽,形似针状,剥开来,里面是又白又嫩的瓤。放入嘴里一嚼,像泡泡糖一样甜而不易烂。茅芽也叫茅针或茅根,其根放进嘴里嚼更甜。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种好吃的天然零食,是从远古的《诗经》年代,一路走过来的。“静女其娈,贻我彤管。”春暖花开时,有些貌美的少女,去见约会的少年,拿什么做礼物呢?她踯躅半晌,最后拔了一把茅芽带给他。

少年当然心领神会,高兴万分,收下茅芽当珍宝。“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不是因为这茅芽有多好,是因为心爱的姑娘所赠送的啊。

真正是没有比这个更适合做礼物的了。民间的爱情,原是这等的朴素甜蜜,野生野长着,却自有它迷人的芳香。

一天,我读了宋代一位诗人的诗,看到他写的拔茅芽,我乐了。无论沧海桑田如何轮转,这俗世的活法,却如出一辙,生生不息。其中《晚春田园杂兴》这首诗我记忆较为深刻:

茅芽香软渐包茸,蓬櫑甘酸半染红。

采采归来儿女笑,杖头高挂小筠笼。

我和几个伙伴带上的却不是小筠笼,我们挎的是羊草篮子,很大个儿的。羊草篮子早就被放到一边去了,我们拔呀拔呀拔茅芽。吃得有些腻了,但还是拔。把全身上下的衣兜都装得满满的,还是拔———可见,我们的贪心真大啊。那满地的茅芽,哪能拔得完呢!拔回家去,多半也被扔了。我爷爷不许我们放着过夜,说吃了过夜的茅芽会生病的,因为它是“土地爷”种的神草,“土地爷”知道了会惩罚的。

我偷偷试验过,把茅芽藏在枕头底下,却没见“土地爷”来。我很高兴,原来大人的话,有时也会不对的。

那时候,我家每年还会种小豆红(学名凤仙花),不是为了观赏,而是为了染指甲。

小豆红生命力极强,种子掉在哪里,哪里就能长出一大片,你追我赶地长,一心一意地长。

我家堂屋后面的一片空地里,每年都有很多小豆红冒出来。也无须特地播种,乡下的花,很少有特地播种的。风一吹,你家的花,跑到我家来了;我家的花,跑到你家去了。也有鸟来帮忙,把花种子衔着到处扔。有时,你在废弃的墙头,看见小豆红,或是鸡冠花,或是仙人球,这是很正常的事。你也可能在哪个沟渠里,发现鸡冠花、小豆红的影子,你不必惊讶,乡间的花,原来是长了脚的。

我家小豆红开花的时候,真有些壮观了:红的、黄的、白的、蓝的、紫的,像落了一地的小粉蝶,竞相争艳。我们不懂赏花惜花,只管把那些花啊叶子的,摘下来,捣碎,加了明矾,放置上几个小时,染指甲的原料就算制成了。

天热,晚上屋子里很闷,大人们也都搬着小凳子在巷口乘凉。虫鸣喁喁,闲花摇落,星光闪亮,静下来的时光,总让人心旷神怡。妈妈和奶奶难得地坐到一起,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话搭话地说些碎语。我和我姐去挑了肥圆的黄豆叶,让妈给包红指甲。奶奶兴致上来了,也会帮我包。

捣碎的小豆红,敷在我们的指甲上,上面盖上庄稼或野草叶子,用线紧紧绕缠结实。一夜过去,第二天,手指甲保准变得鲜红。

妈妈没事的时候,喜欢装扮姐姐。

姐姐衣裳也就那几件,是没办法替换的。头发却可以随意摆弄。

妈妈慢慢在姐姐的头发上花大功夫,要不把它辫成许多小辫子,要不把它卷起来。

屋里的墙壁上贴着一张仕女图,上面有女子云鬓高挽,簪着菊花一朵朵。妈妈突发奇想,要给姐姐梳那样的头。

菊花是不缺的,跑到屋后的那片地上,想采多少,就采多少。想采什么颜色,就有什么颜色。那里,一年四季,几乎都活跃着小野菊们嬉戏打闹的身影。

我和姐姐很快都采了一大把,把它递给了妈妈。红、黄、橙、白、紫,五彩纷纭,好看极了。

妈妈照着墙上的画,给姐姐挽头发,在上面横七竖八插满野菊花。

姐姐顶着这样的头,跑出去。从村子东头,跑到西头。再从南边,跑到北边。沿途无人不惊奇观望,笑叹:“瞧,那小丫头的头。”

若干年后,我听到一首歌,歌里这样唱道:“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我和姐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觉得那是在唱我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