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时光里

淄博市临淄区齐都花园小学   孙志平

 

车刚停下，婆婆就笑在大门口，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见了孙女，老人家发自心底地开心，层层叠叠的笑堆了一脸。孩子一声奶奶，忙不迭的答应声里皱纹重重叠叠，那双本就细小的眼睛在铺排开来的无尽笑意里，几乎寻觅不见。

从车里取出带回来的几包东西，老人家顺手提溜起两个。孩子懂事，想从奶奶手里抢过那包重的。开始时老人还在推让，奈何不得孩子的坚持，最后开心地放手。阳光下，祖孙的影子瞬间交叠在一起，随即一前一后走回家里，穿过落满阳光的院子，走向堂屋。

冬日的午后，洒满阳光的院子静谧安详。狗狗在大门口欢快地摇着尾巴，又时刻警惕着墙外边行人的动静。猫咪卧在北屋门口下的阳光里，眯缝着双眼，似睡非睡。南墙根下两只漂亮的大公鸡悠闲地觅食踱步，下蛋后的鸡婆们在栅栏里“咯咯哒，咯咯哒……”不住声不住气地炫耀着。一群停歇在柿子树枝头的麻雀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扑啦啦飞向高高的梧桐，几缕淡淡的线一样的痕迹在地面上一晃而过。一西一东两棵高大的梧桐像两个壮硕的北方汉子，憨憨的，直直的，落光叶子的枝条在阳光鼓励下一直伸向蔚蓝天空的深处。

我第一次跨进这个院子也是在冬天，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当时两棵树已经非常粗壮，公公说自他小这树就在，记得婆婆指着其中一棵说：“将来你们结婚做家具或装修房子用。”流年如梦，家搬了多次，家具也一次次调换，很开心这两棵树一直站在这里。这么多年来除了叶生叶落，它们以不变的姿态站成院子里一道不变的风景，迎日出送流云，看一个个孩子渐渐长大，看长大的孩子慢慢变老。谁也说不准它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多少年，以后还将继续站上多少年。

站在梧桐树下的阳光里，轻轻闭上眼睛，你能感受到时光细细碎碎的脚步。

西墙根下一缕烟火味飘来，那是女儿回老家不变的游戏，烤一个玉米，一块地瓜，抑或什么都不做，只是为了看火在烧，看烟在升起，于她都是极大的满足。孩子在奶奶怀抱里长大，自很小就以帮着奶奶烧火为乐，可真正世俗的日子里她基本不碰烟火。点火，看红色的火苗跳跃，看青烟悠然升起，于她一直是一种无言的快乐。那一缕细细的青烟里，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已经变成十三岁的婷婷少女。十多年来，她用这样的爱好，修度着她生命里的烟火。而当初那个抱着她长大的奶奶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老去。婆婆先是腿不好，继而腰不好，后来又发现血糖高。

婆婆身体不好，却从未停止过操劳，这次又为我们准备了很多东西。荠菜是她昨天中午趁着阳光好从地里挖来的，那包鸡蛋是她一个个攒起来的。家里养着不少鸡，老人却不舍得吃自己家鸡下的蛋，而是一个一个攒起来专门留给孩子。上次拿回去的蛋还有，我让老人家把那包蛋留下自己吃。“真的还有吗？”老人家似信似疑。真的有，我告诉她家里放蛋的箱子满着。这回她好似信了，蹒跚着将蛋放回屋里。可是不多久却又说：“要考试了，孩子学习累，还是把那包鸡蛋带回去吧！”我让她放心，告诉她再怎么着也缺不了孩子的。可是不久她又叨念：“我觉着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轻轻的，慢慢的，好似说给你听，又好似是自言自语。以前老人家说话做事从来没这样一遍遍地絮叨，今天这是怎么了？当跟在身后的她第五次提出让带上那包鸡蛋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回首细细注视我的婆婆，短发上染过的黑已经褪半，贴近头皮的斑驳的灰在阳光里特别扎眼。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五十出头，一头乌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很朴实的农村妇女，但非常精神。十八年的日子弹指一挥间，时光无语，却褪尽了一个慈祥母亲所有的青丝。

婆婆老了，真的老了，老在静静的时光里。

三十年后，我也将变成现在的婆婆，而花一样的女儿将变成现在的妈妈，那个时候婆婆还在吗？

伤感涌来，不敢再看老人家，目光转向晴明的天空，转向悠悠苍穹下褪尽所有繁华的高大梧桐树。

时光啊，可不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们与亲人静静相拥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山东教育》2015年4月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