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童

发布日期 : 2015-04-05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小学刊

肖胜林

 

轿童,乡人们叫作压轿的。以前叫压轿童子,后来娶亲不用轿子了,改用车,于是都叫压车的。

我记忆深处的“婚车”是马车。马是枣红马,油亮亮的毛。马车拿竹篾子打了拱,上面绑缚了红布。

轿童是五六岁的男孩,他上了装扮一新的马车,和新郎并排坐在马车里那条长凳上。马鞭末梢上系了红布,马夫满面红光地扬起马鞭,大声喊着“驾”,马车便卷起一道尘土远去了。

我们会跟着马车跑一大段路。跑的时候,我内心里是十分艳羡坐在马车里的轿童的。因为他回来的时候,手里会多一条小手绢包,里面会包着一小包新娘家给的糖块。

鞭响过了,马车停下来,轿童下来,我们围拢过去。轿童的母亲慈爱地笑着,接过小手绢包,展开来,分给我们每人一块糖。

糖是硬蔗糖,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地化,可不多久就融化完了。第二天,第三天,遇见轿童,他嘴里依旧含着糖,呼出的气息里都有甜味。他吃着糖,我们只能一点一点地咽唾沫。

后来我终于也做了一回轿童。那年冬天腊月里,四奶奶家的大叔结婚,叫我去压车。我开始整日里兴奋,那个腊月也因为盼望而变得漫长。

但我却没有坐在马车上。

那次的“婚车”是自行车。自行车是金鹿牌的,擦得锃亮。车把上系了红绸攒的大花。

娶亲去了两辆自行车。一辆是家族里二爷的,他是赤脚医生,自行车是他自己的。另一辆是新郎去央求了村支书借来的。我坐在二爷的自行车前梁上,大叔穿戴一新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出了村,顺着田间的小路颠颠簸簸地走。小路两边野草匍匐,草里时常跃起三两只鸟。鸟儿圆滚滚的身子,跃起来斜飞向天空,然后清脆地鸣叫几声。

冬里的田野空旷辽远,除了我们,再不见有行人。

阴暖的天气,花棉袄穿在身上,我感到有些热。花棉袄是母亲入冬来新做的,本是要过年穿的。母亲早上给我穿的时候,嘱咐我一定小心,不要弄脏了。

一路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二爷到新娘家还有多远,二爷总是答快了。

过了一座石拱桥,看得见远处有个小村落,二爷说,看见了吗,你的新婶婶的家就在那个村子。

我高兴得咧嘴笑了。

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手绢包的一包糖,鼓鼓的。屋子里闹哄哄的,我跑出院门,去那棵枯槐下,展开手绢。手绢里那十几颗糖块展现在我的眼前,我蹲下来,把手绢摊放在腿上,一遍一遍地数着糖块的颗数,小小的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新娘穿着大红的棉袄,挎着红包袱包裹的竹篾簸箩坐在新郎的自行车上。出了村,细密的颗粒状的雪晶子开始飘落。我依旧坐在二爷的自行车前梁上,手里攥紧了手绢。二爷使劲蹬着自行车,大声说,看这天气,会下场大雪呢。

行不多远,颗粒状的雪晶子变成了鹅毛般的雪花。路两边的枯草先是被覆盖了起来,后来那条干硬的小路也看不见了模样。

终不能骑行。二爷住了车,新郎也住了车。二爷说新娘半路是不可以下车的,新娘便依旧坐在后座上。二爷推着自行车,我跟在自行车后面,新郎载着新娘,一步步在漫天大雪里前行。

脚底下开始咯吱咯吱响,自行车碾过的车辙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了起来。过了石拱桥,二爷说歇歇吧。我一手攥着手绢,一手拍打身上的雪花儿。

二爷头上身上全是雪,他还不忘打趣我说:糖块看样子不少嘛。我说:是十八颗。二爷又对新郎新娘说:俗话说雪地里娶娘娘,你俩是有福之人。新郎新娘互相看一眼,又都低了头笑。

再前行,新娘说我还是走着吧。二爷说那我们就一起走,到村口你再坐在自行车上。

许是兴奋,那段路走下来,我竟然没有感到累。

到家的时候,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雪地里,燃放了两挂鞭。我把手绢给了母亲,大声地告诉母亲里面包着十八块糖呢。母亲揽我入怀,轻轻地拍打着我身上的雪花,然后微笑着去给看热闹的孩子分我赚来的糖块。

剩下的几块糖,我是分几天吃的。一次吃完一块,再舍不得吃第二块,就捻着糖纸玩儿。

那是我童年时代做过的唯一一次轿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次做轿童得来的十八颗糖给予了我无比的甜蜜。现在想起,依然余味在舌。

 

(《山东教育》20153月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