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火罐
发布日期 : 2015-04-05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小学刊
林凡瑞
与外婆家离得很近,只隔着一条河。冬季里,河道里结了厚厚的冰,这似乎更拉近了与外婆家的距离,踏着冰一路欢歌,几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两地之间行走。
夏日乐水,冬日亲火。那时候,外婆家的生活非常拮据,冬天里生不起炉子,外婆为了取暖,就用火罐子。外婆的火罐便是我心头永远的温存。
火罐其实就是一个烧制的泥罐,泥罐本来是当时最常见的一种盛水的工具,外婆却把它用作取暖的火具。那时候,我大舅是木匠,碎木屑很充足,外婆就变废为宝,将木屑弄到泥罐里,然后再将锅灶里烧过的灰烬覆盖到木屑上,一个火罐就做成了。火罐里的火慢慢引燃那木屑,便将那隐隐的暖气传遍了全屋。应该说,这是最简单、最原始的取暖方式了。
小小的火罐是外婆一冬的温暖。吃完饭的时候,外婆习惯性地靠近火罐,将手放到火罐上面,接受温暖的恩赐。但那火罐毕竟散热有限,抵御不住严寒的袭击,屋里依旧有些冷。外婆冻得厉害的时候,干脆将火罐抱在怀里过瘾。
那时候,我非常调皮,总是喜欢在外面疯玩,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浑身冰冷,那手冻得就像红虾似的。外婆一直很疼爱我,我冷了的时候,她总是特意将火罐弄得火势正旺,尽量让屋里暖和些。外婆攥着我的两只小手放到她的腮上,让我吸收她脸上的温热,但更多的时候是拉着我的手靠近火罐烤火。我红虾似的手,被温暖的火罐烤过,开始痒痒起来,钻心地难受,我哇哇直哭。外婆就哄我,嘱咐我冷天冻地不要到外面玩,外婆说,寒天似老虎,是咬人的。说着,外婆将我的手拿到她的怀里,搂紧我、暖我。
那时候的冬日里,我大半的时间是跟着外婆坐在火罐旁度过的。外婆喜欢抽叶子烟,这火罐也便有了另一个用途,那就是帮助外婆燃烟。外婆猫着身,鼓着腮帮吹一阵暗火,那火罐里就噗的一声响,起了暗红的火苗,外婆将卷好的叶子烟靠近那火苗,点燃了,吧嗒吧嗒地抽着,绸缎样的烟云在空中缥缈,氤氲了满屋,朦朦胧胧的,平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有时候,外婆会拿来花生、黄豆放在火罐上烤,便可听到断断续续的啪啪声,只见泛黄的花生和黄豆跳跃翻转,仿佛在展示着它们成熟的欢愉。外婆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出,放到我的手上。吃着香甜的烤豆,我便感到格外的优遇了。这种安逸、恬淡的生活,总是让人忘记寒冷和寂寥。我想,当年的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也该是这种惬意的境界吧?
更多的时候,是围坐在火罐旁,听外婆讲故事。一双沧桑的老手和一双稚嫩的小手旗帜般地招展在火罐上,吸收着暖气,温暖着全身。外婆就讲些古老的故事,天女散花啦,神仙下凡啦,县官惩戒不孝啦……有时候惹得我嘿嘿直笑,有时候却触动了我脆弱的神经,忧伤难过,扼腕叹息。用今天的眼光来打量,也许这些故事里掺杂着些许唯心色彩,但却是给了我无穷的想象力,也对我以后世界观的形成起着重要的启蒙作用。善良做人,讲究孝道,遇事谦让,惩恶扬善,不正是我们做人的准则吗?外婆的故事里无处不蕴含着这些朴素哲理。我真的佩服外婆,在那种极度贫寒的岁月里,她不愠不躁,安定泰然,自取其乐,为我们编织出温馨的爱心氛围,净化着我们的灵魂。现在想来,是多么难能可贵呀。
冬天的夜晚是清冷而漫长的,围坐在火罐旁烤够了火,听足了外婆的故事,浑身就舒畅多了,但暖洋洋的感觉里最容易招来盹神,这时候我就会眯着眼当起磕头虫来,外婆就招呼我睡觉。但床上没有褥子,只有一条带补丁的床单和一条粗布棉被,每一次睡觉接触那冰冷如铁的被子都是一次痛苦的煎熬。外婆当然饱尝过这些苦痛,所以非常理解。我每次要躺下的时候,外婆都提前用火罐去暖热床单和被子,让我免受彻骨的寒冷。更为难忘的是,外婆还经常用自己的身体给我暖被窝,她宁愿自己受凉,也不让我受到一点委屈。
温饱,人之生存所必须。外婆济我食,以饱;济我暖,以温。善莫过于济人,外婆真是一个双重善良的人了。
(《山东教育》2015年3月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