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脑喽……
发布日期 : 2014-07-05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小学刊
平阴县龙山小学 丁 伟
路旁,早餐点上人影攒动,写有“豆腐脑、油条”的黄色大字招牌在风中舞动着。这一幕,牵引出我尘封于心头的一段情愫,时光瞬间退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小村子……
记忆里,那一座座土屋子刻着古老的印记,记录着小村子的过往,那样错落有致,那样质朴自然。一条条土路或宽或窄蜿蜒延伸到各家各户。村里人喜欢种树,尤其是梧桐树,据老人言:梧桐树引凤凰呢!于是,家家户户笼罩在梧桐的“绿雾”里,竟增了一些神秘的色彩。
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打在窗棂上,一片金黄。天边的晚霞还没散去,映得整个小村庄都有些耀眼。“卖豆腐脑喽……”一声声叫卖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每每此时,我飞速装上五角毛票,拎上一只碗向门外跑去,生怕去晚了,豆腐脑会飞了似的。余晖里,二柱家的推着三轮车,车上放着个半大缸,一瘸一拐地向我们走来,马尾辫一甩又一甩,好像随和了主人此时的心情。她就是我们村有名的“豆腐西施”。倒也奇了怪了,成日价雨淋日晒,就是淋不萎,晒不黑,脸始终白白净净,眉眼清清亮亮的。这时,已经有一些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我一个箭步冲到最前面,“漂亮婶子,来一碗!”说着,把五角毛票放入她三轮车上的一个破旧的木匣子里。“别慌,别慌,都有份儿。”她看着我,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快活的光,两个小酒窝里盛着浓浓的笑意,多么一个可人儿!可惜了那条腿。她笑眯眯地用左手接过我的碗,右手掀开一个包裹着白布的缸盖,里面的热气瞬时袭来,她的笑脸在其中若隐若现。只见她从旁边的绿色小塑料筐里取出勺子,将里面漂浮着的一层浆水舀出,泼到墙根儿下,又熟练地一层层刮豆腐脑,每回只刮出薄薄的一层,看着那么白嫩细腻,像出水的荷花一样轻盈无瑕,让人一看就生食欲。二柱婶子专注的神情,熟练的动作,让人顿生一种美感。我静静地看着,竟有些痴了。“给!小馋猫!”随着一声悦耳的声音,一碗喷香的豆腐脑已经捧在手中。我坐在墙根的大石头上,边吃边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到山的那一面去,嘴里淌过阵阵滑腻,一种幸福油然而生。
每天期待着这令人陶醉的黄昏时刻,期待感受这一抹特殊的美好。日子悄然流逝到一星期后,熟悉的吆喝声不再响起,看着攥在手中的那五角毛票,准备在手边的那只碗,彷徨之余又有份惊慌。“别再等了,你二柱叔在石子厂干活时,把胳膊砸断了。唉!苦人啊!”母亲告诉我。蓦地,眼前浮现出二柱叔的样子,那样憨厚朴实的人,好像每次见到他,他总是一种打扮: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服上落满白色的石头沫子,头上戴着一顶能护住耳朵、脖子的“日本鬼子帽”,细看脸上,也是灰白一片,连眼睫毛上都落了满满一层白灰。他喜欢我们这些小孩子,每次见到,都会蹲下高大的身子,用左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几块花纸糖果,那糖块躺在他粗糙的大手里,竟那样诱人!这时,他总会把嘴一咧,笑着说:“叫……叫叔,叔有……有糖。”我们这些馋猫们早就一拥而上,把糖果抢走,至于叫叔,可能有人叫了吧?每当此时,他就会发出爽朗的笑声。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竟躺在医院里!一股酸楚禁不住涌上心头。
这一天的夜,连一颗星都没有,暗沉的天空,倾吐着烦闷的气息,整个世界里流淌着潮湿的压抑。月亮从东方升起来,好像厌倦了似的,又躲到云里休息了。那些稠密的梧桐树叶子,“沙沙沙”作响,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诉说着它的心事。
直到有一天清晨,卖豆腐脑的吆喝声再次响起,这叫卖声有些陌生,有点口吃的味道。我冲出家门,晨雾里,恍惚中,二柱婶推着三轮车,走路依旧一瘸一拐,二柱叔木讷地跟在车子后面,人消瘦了些。他穿着中山装,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只是左胳膊打了绷带,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地吊在胸前,这可是曾给我们拿糖果的手啊!我鼻子一酸,随即扬起笑容:“婶子,来一碗。”“好!”动作依旧那样娴熟。“叔,胳膊好多了吧?”二柱叔依旧那么可亲,他把嘴一咧,憨憨地笑了:“好了,闺女。医生说了,今后虽然不能……不能干重……重活,干点轻……轻活还行。”这时,二柱婶抬起头,她略显憔悴的眼睛依旧明亮:“是啊,我和你叔总能熬过去的!”看着二柱婶脸上坚毅的微笑,蓦地,她的形象在我眼前似乎高大起来,竟有点触手不可及了。此时,一阵风拂过,那么淡淡清清的雾气,那么润润湿湿的泥土气味,不住地扑在我的脸上,钻进我的鼻子,一阵馨香。
从那以后,“卖豆腐脑喽”的吆喝声在每一天清晨、每一天傍晚响起,这悦耳的旋律一直陪伴了我整个小学、初中,至今想来,仍令我回味无穷。
(《山东教育》2014年6月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