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清明
发布日期 : 2010-09-05点击次数 : 来源 : 博兴县第一小学 李红芳
田野的风裹挟着返青麦苗的清香,吹拂着大地。一群衣着鲜艳的孩子围着一架高大的秋千,荡起的秋千上蝴蝶一样飘飘飞舞着两个女孩。大点的女孩屈腿躬身竭力蹬着,涨红的脸像晚春的石榴花;小点的女孩惊恐万状地坐在秋千上,瑟缩的样子引来一阵阵笑声。那笑声回荡在碧空里,以至于三十年后仍时常在我脑海萦绕。
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幼年最要好的伙伴就是长我四岁的小姨,虽然姥姥把更多的溺爱给了我,但懂事的小姨从来没有记恨过我。仰仗着姥姥的宠爱,我着实作威作福了一番,但这嚣张气焰伴随着春风的吹拂、清明节的临近而褪减,狡黠的我很知道麦苗返青时节,我盼望中的清明节就来到了。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清明”是什么,却清醒地认识到清明除了能在上顿地瓜萝卜、下顿萝卜地瓜的日子里,吃到红皮大鸡蛋、香喷喷的小米饭外,还有许多足能令我放下骄横,低眉顺眼、小尾巴似的跟在小姨身后的事情。虽然小姨从没有因为我累赘而撇下我不管,但我还是极尽谦和地讨好着小姨。所以,幼小的我每年都能像所有大孩子一样经历清明所有有趣的事情。清明前几天,小姨和小伙伴们就开始紧张策划“巧巧饭”。先是定地点,虽然是小事,但是每个孩子都像申办“奥运”一样极力陈述自家的优势,盼望着自家能成为东道主,虽然不能给自家带来除麻烦之外的一丁点儿好处,但仍据理力争。最后的结果是大家一致通过轮流到各家去做“巧巧饭”的办法。
清明节前一天下午,整个村子成了孩子的天下,东头一帮,西头一伙,提个小篮子、端个小瓷盆,挨家挨户按人头敛米和鸡蛋。量器一般是小茶杯,当差不多满盏的大米、小米,从各家各户的缸、坛里混到篮子、瓷盆里的时候,每个孩子就都底气十足地评说着谁家的鸡蛋大、谁家的米质好,但从来没有人因此而受到歧视。
不记得是否吃过晚饭,就开始了正式的准备工作。淘米、洗蛋这样的事轮不到小孩子做,主家妈妈很自然地揽起包括第二天早晨煮饭、盛饭一类的活计。孩子们只是叽叽喳喳讨论放入米饭的小纸条上该写些什么,常规的内容是必不可少的,如“咸菜(鲁笨至极的意思)”“笨瓜”“工人”“农民”“教师”“大学生”等,兴奋、劳累了一天的我一般看不到后面的故事,就怀揣着一个个美好的愿望,歪在墙角酣然入睡了。当小姨轻轻拍打我的屁股、一个激灵醒过来的时候,清明节的早晨已经飘然而至。听着小姨如梦般的话语:“玲儿,快起来,摸椿树去!”我糊里糊涂穿好衣服,黑暗中跟着小姨悄悄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奔向村口最大的一棵椿树。小姨几步跨到椿树近前,一边念念有词:“椿树王,椿树王,你长高,我长长。椿树王,椿树王……”一边摸着春寒料峭中高大挺拔的椿树转起来。几圈之后,我也跟在小姨身后唱起来。不一会儿,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从地里冒出来似的一大堆孩子虔诚地来到大椿树边上开始了他们的祈祷……后来我才知道,清明节早晨摸椿树能长高个,且谁去得早,谁的愿望就能最早最好实现。我年年都去祈求椿树王,三十多年了却一直没有长得像它一样玉树临风、修长挺拔,大概是我总跟在小姨身后的原因吧!
当我们再悄悄回去的时候,黄白相间的米饭已经在锅台上整整齐齐地摆好了。腾腾的热气中不知谁吹灭了油灯,大喊一声:“端巧了!”屋内便一片混乱。人单力薄的我却十分机灵,那时就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摁住离我最近的一碗,任谁都别想端走。昏黄的油灯再度点燃,一张张笑脸被香喷喷的气味熏得更加红润,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却又极迅速地用筷子翻腾着碗底的小纸条,先悄悄瞟一眼,紧接着就有几个骄傲的声音叫起来:“我吃到灵芝草了!”“我是大学生!”“我将来要当老师!”……也有几个调皮的,专门看别人的笑话:“哈,你是大‘咸菜’!”接着一个哭丧的声音嘟囔着:“我不是‘咸菜’,你才是呢!”但每年都有一两个诸如“笨瓜”“坏蛋”“咸菜”之类的小纸条,明明是放到碗里了,却没有人吃到,或者说有人吃到却没有人胆敢公开承认或宣布。其中有一次,还不识字的我把纸条递给小姨看,当小姨告诉我是“笨瓜”时,我立刻大哭起来,任人怎么哄,都忍不住悲伤,直到一起到田野“踏青”,这懊恼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初春的田野格外辽阔,破晓的红日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慢慢升起,麦苗变得嫩绿嫩绿的,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清香。被香喷喷的米饭填饱肚皮的孩子们用手摸着被热乎乎的鸡蛋撑起的鼓囊囊的荷包,来到了麦田边。小草刚刚露出小脑袋,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但踏青的兴致却丝毫不减,有的甚至在地上打起滚儿,不一会儿就沾满一身干草叶。
太阳升高了,暖和和地照在空场里早已搭好的秋千架上。秋千荡起来,热闹的气氛升上了天,清明节的欢乐也达到了高潮。秋千架下先是大人孩子一大堆,憨厚朴实的庄稼人在这一天里尽情释放了童心,放下了所有的辛劳,同孩子一起把自己身体和心情荡上了蓝天!慢慢的,有些人熬不住了,甩着春天里第一把汗水回家做饭、哄孩子了,秋千架下便成了“小人国”。我是自小不惧高的,却极怕在秋千上随风飘荡的感觉,小腿总是一阵阵发软,可又抵不住像小鸟一样高飞远眺的诱惑,所以一次次抢坐在秋千架上面,一次次让小姨带我在春风中飞翔,又一次次大喊:“小姨……下来……我害怕!”三十年过去了,那颤抖在春风里、惊恐万状的小姑娘,却定格在我记忆中,成了最美丽的、最永恒的底片。
人说距离产生美,因为难以重温而产生的眷念让美有了更强的张力。母亲手一样的春风再度抚摸了我的脸颊,也撩起了记忆的纱,推开了往事的门。在离童年越来越远的日子里,变成母亲的我节日过得越来越多,能打动心灵的却越来越少了。于我是这样,孩子呢?清明将至,谁能给他一个几十年后魂牵梦绕的美丽童年?
(《山东教育》2010年第19、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