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发布日期 : 2010-09-05点击次数 : 来源 : 禹城市实验小学 高兴利
父亲走了。他走得那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的样子。我们兄妹几个还以为父亲睡着了。但当父亲干瘪的手从我手中滑落的瞬间,我终于意识到父亲已离我们而去了。眼泪不觉已爬满了脸颊,逝去的岁月又萦绕在心头。
父亲是一个农民,以前身体很强壮,特别是他总闲不住。我们说他只会下死力,他也只是笑笑而已。但父亲的憨厚朴实,却是人所共知的,一些小事上他从不与人计较。小时候,我们兄妹几个都不理解他,嫌他愚。
还在生产队的时候,队里看父亲实在勤快,就让他管理队里的几亩菜园。父亲精心侍弄着菜园,生怕大家分得菜太少了,不够吃的。为了增加队里的收入,他又在地边种上了黄瓜、甜瓜、脆瓜等。这下给孩子们带来了念想。一放学,几个调皮的孩子便到菜园里转悠,父亲知道他们嘴馋了,就给他们摘几个熟好的。有的白天吃不够,到晚上去偷,听到旁边的玉米地里有沙沙的响声,父亲知道是他们,便走出小土屋,故意大喊一声:“我看到你了,给我站住,找你大人去!”几个孩子吓得一溜烟地跑了。第二天,父亲把从地里收工回来的那几个孩子的大人叫住,往他们的筐里塞几个孩子喜欢吃的瓜,说:“孩子愿吃,可夜里看不见,好把不熟的小瓜踩坏了。要吃,让孩子白天来。”虽然父亲照看菜园,但他从不私自往自己家里拿一片菜叶。分菜的时候,他也不肯多拿一点儿菜,总是说:“咱多拿了,大伙就少吃了。”
后来,包产到户,菜园没了,父亲“失业”了。他在我家分得的那几分薄田上,还像种菜那样细心。那时没有牲畜,没有犁,父亲和母亲把地用铁锨一锨锨翻过,之后再用铁耙细细地划过,直到那地整得像过了筛子。每到这时父亲会抓起一把土,用手一攥,说:“行啦!”等到庄稼长出来,父亲就在家待不住了,时不时地往地里跑。每天早晨,只要出了村口往自家地的方向一看,准能发现一个身影立在地头,微笑着,望着地里的庄稼,那神情哪里是在看庄稼,分明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有时看他用小锄在苗下划来划去,土松得软软的,踩上去留下很深的脚印。我不解地问:“爹,地里根本没草,你每天锄来锄去的,啥用呀?”父亲看着我,认真地说:“种好庄稼,可不容易。你得好好伺候它,最后它才会给你个好收成。你要糊弄它,它也会糊弄你。”随即他又向东一指,“你没看见你二叔那棒子,都成么样儿啦?棒子长得还不跟草高哩。整天在家里坐着玩,能玩出好收成来?”
父亲每天早出晚归,从来不叫一声累。有一次,我和父亲去锄草。刚到地里,太阳就像吃了兴奋剂,格外的欢。刺眼的阳光火一样炙烤着大地。抬头望去,玉米上面像笼着一层薄烟,叶子都拧成了一根绳儿。汗水像虫子在脸上爬动,痒痒的,那滋味很难受。地里的人越来越少,只有父亲和我还在与太阳做着最后的较量。我看了看父亲,虽然衣服已经贴在了身上,但他竟然舍不得歇一会儿。我终于不耐烦地说:“爹,晌午了,走吧!”他抬抬头看了看说:“快干吧!到头了咱就走。”我顿时像没了气的皮球,索性躺在地上,抱头大喊:“哎呀,头疼呀!头疼呀!”父亲听见了,马上丢下锄头,跑了过来,急切地问:“怎么啦?怎么啦?怕是热着啦。咱回家!”我听了马上来了精神,一下站了起来。父亲笑着摇了摇头。
父亲是当地有名的热心人。邻里有什么困难,找到他,二话不说,能帮就帮,也从不与人计较什么。邻居高四,父母没了,家里穷,都二十八九了,还没娶上媳妇。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拿出自己积攒的两千多块钱,召集几个邻居,帮助高四盖起了四间新房,并四处张罗着给他娶了个媳妇。高四逢人便说:“谁说俺没有亲人,三叔就是我的亲人。”
1994年,我高中毕业了。看着父亲本来高大的身躯开始驼背了,动作也显得愈加迟钝。父亲已经快七十岁了,干地里的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我想回来帮父亲,父亲却严厉地对我说:“不能家来。要争口气!”我拗不过他,只得上了德州师专。在德州的两年里,我不时地想起父母,不知他们是否还好。后来听人说,麦收时,父亲舍不得花钱用收割机,和母亲用镰刀一镰一镰地割,最后腰疼得厉害,只能坐在地上一步一挪地割完了小麦。听着,我的心一阵发紧,眼圈不觉红了起来。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离家很近的一个中学教书。父亲时常教导我:“教书和种地一样,不能偷懒,更不能马虎,要爱护学生。”父亲没文化,但他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也一直按他说的去做。
两年前我被调到城里小学任教,买了房,生活条件好了,想接父母来城里住,可他们总说不习惯,不肯来。我也只能在星期天回家看看。每天,我都会在心里祈祷:“爹,你要保重!”
可这声声祈祷终究没能阻止住病魔侵入父亲的肌体。当得知父亲得了肝癌,我几乎晕倒了。我知道我不能没有父亲,不能离开他。但我知道这是痴心妄想。我只能暗暗地再次为他祈祷:“爹,愿您一路走好!”
(《山东教育》2010年第19、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