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清晨

邵光智

在乡村，鸡啼是时间的脚步，下半夜，鸡叫三遍，村庄就醒了，夜短是这样，夜长也是这样，仿佛一粒谷米，被一只觅食的公鸡精确地啄定。

记忆中故乡的清晨，就这样踏着雄鸡此起彼伏、高亢嘹亮的啼鸣声清脆地到来。

春天的乡村，在鸟语花香中芬芳。等鸡啼接上鸟语，我从睡梦中睁开眼眸，习惯性的，侧耳聆听窗前那棵老杏树花开的声音。一树杏花绽放的韵律，仿佛月光留下的名曲，丝丝缕缕，柔和、温润、美妙、皎洁，我闭上眼睛，如醉如痴。此刻，母亲已在锅屋里烧火做饭，耕牛已走到地头。唤醒黎明的鸡啼一落地，村庄的炊烟袅袅上升，耕耘和播种的谣曲迅速在田间弥漫，大地随之生动起来。

一年四季中，我在夏天起得最早，穿着背心、裤衩，多数时候赤着脚，扛一根竹竿，走街串巷，在猪圈、牛棚、屋檐下，寻找一夜结成的蛛网。鏊子大小的蛛网，最有黏性，把蜘蛛小心翼翼赶走，将蛛丝缠在竹竿的顶端，十多个蛛网，能缠到拇指大小的一团，留待中午粘知了。这时，天已微微放亮，我要跑到河边的柳林里，捡拾知了壳和刚刚脱壳的嫩知了。等太阳出来，知了碧玉般剔透的翅膀被晾干，硬了，会飞，就捡不到了。村庄通往柳林的路上，除了一两声虫鸣融进庄稼拔节的乐音，一切都悄无声息。乡村夏日的黎明，最富有动感。起始，仿佛黑暗中均匀地掺进了星火，闪闪烁烁。慢慢地，星火之间有了连线，黑色大面积褪去，黎明的光亮突然跳出，射进柳林，柳叶上的露珠晶莹闪烁，草丛里，一只虫鸣仿佛受到了惊吓，戛然而止。新的一天开始了，我提着收获的战利品，欢快地回到母亲身边。

秋日乡村，黎明时分，村庄、河流、田野，在轻纱般雾气的笼罩里，如梦如幻。牵牛花在篱笆上，赶在日出之前，娇艳地开放。大豆、玉米、高粱、稻谷，带着夜的湿气，从睡梦中醒来，在微风中窃窃私语。早起的农人蹲在田埂上，估摸着开镰的时刻和收成。这个时候，我在惦记着，豆地里的豆虫和山冈上的蝈蝈、蚂蚱，这些美食，是我和小伙伴们向田野奔跑的理由。

老家房后有一座石碾，冬天，叫醒我的，是那吱吱呦呦的推碾声。随后，小商小贩进村了，卖豆腐的、卖肴肉的，亮开嗓门吆喝。挑挑子的货郎，小鼓摇得嘭嘭响。打狗的提着扁担刚到村口，满村的狗就开始不约而同地狂吠。我在暖暖的被窝里再也待不住了，打开房门蹿到街上去看热闹。

这是我记忆中故乡的清晨，几十年后，多希望这些美丽时刻，降落到我的一首诗中，但无论如何捕捉，她总是比我的诗意灵动。几回回梦里，我回到故乡，看黎明升起，醒来，那缕缕乡愁，仿佛一种信仰，让我激动不已。

（《山东教育》2017年10月第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