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午后

淄博市临淄区齐都花园小学    孙志平

 

醒了，却不想起，主要是不着急，闹钟还没响，慌什么？躺着，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比闹钟早醒的时间是捡来的意外之财，可以不急不慌地将其慢慢挥霍掉，没有虚度光阴时那种心疼的感觉。　

对屋里的门吱呀一声，轻轻的，但安静的午后，依然清晰传进耳朵里来。女儿醒了，她到客厅里看钟表。这样的日子可真是稀罕，一般总是闹钟先将我喊醒，我再将她喊醒。而这丫头总是以“再睡一分钟，再睡一分钟”这极可怜的要求赖着不起，好在家离学校近，三步两步就可以跑过去，也并不着急，于是就由着她，再睡一分钟。总要赖上那么三五分钟，等我一句“再不起就迟到了”，她才万般无奈地爬起来，一脸萎靡与不愿。

轻轻的脚步响过，随后又是轻轻的关门声，必是看时间尚早，又回床上躺下了。虽然这丫头没穿鞋，走起路来轻轻巧巧，但是她的每一点声响在做妈妈的这里都是异样熟悉。都说知女莫若母，是的，她的习惯，她的动静，她的喜好……做妈妈的都了如指掌，但是，十一二岁的孩子脑袋里装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让我越来越无从猜度。十一二岁的年纪，当初也曾经走过。

夏日的中午，地面上下了火一样。树叶耐不了这般的热，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倒是随了老榆树上知了的愿，歌声响成一片。庄稼地里干力气活的人都有午睡的习惯，哪怕稍稍打个盹，下午时也格外精神。可这样的热天，谁愿意爬到床上去呢？最好的办法是在后门口打个地铺，前后门一敞，自然风穿堂而过，不由得你不喜欢。

从什么时候起爱上了午睡呢？忘了。往记忆更深处漫溯，学前的自己从来不睡午觉。大人休息时，我几乎逛遍了村子里所有的闲园子。静静的午后，一村的人几乎都睡了，喧嚣半天的村子也跟着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时候村子里的树真多啊！正值盛夏，树木绿得没心没肺，在园子里仰望蓝天，入眼的竟也是满眼的绿色。在这样的绿色里行走，仿佛穿行于一个梦中的童话世界。那么安静，一切都睡了，那此起彼伏的蝉声是它深深浅浅的鼾声吧。不，那是大自然哼响的摇篮曲，否则整个村子怎么会突然间一起安眠？循着这声音，我在每棵树下仰望、逡巡。脚底下、树墩上经常碰到金色的蝉蜕，可我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活生生的、能大声歌唱、能振翅高飞的活知了。发现了，那棵楸树上趴着一只，啊，老榆树上有三只……隔着十几米高的距离我几乎能看见它们轻轻翕动着的透明双翼。那时眼睛真好，跟眼睛一样值得炫耀的还有自己高超的爬树本领。双臂搂住怀抱粗的大树，双腿上蹬，手脚配合，身子轻巧上升。如果比速度，同龄的男孩子很多都不是我的对手。为了不惊动那知了，我将爬树的动作放轻，再放轻，速度放慢，再放慢……快了，快够到了……约摸着距离差不多的时候，猛地伸出右手，将那黑得闪亮的大蝉紧紧地捂到手心里。扑啦啦，树上飞起一片，叫声急躁，如临大敌，这都是因为我的惊扰。

被捉的蝉在手里并不老实，可是任它如何挣扎，也没有了再次在大树上唱歌的机会了。其他一哄而散的同伴们，可否会偶然记起它来？捉住的知了都拿来做了什么？记忆里一片模糊，只想着鲜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即使逮不到知了，也会攥一大把铜钱郎。这些呆头呆脑的家伙远不如知了机灵，它们喜欢成堆地聚在老榆树上，翘起高高的屁股，将尖尖的嘴巴深深插进树干里。这种专喝树木汁液的害虫，活该让人一抓一大把。因为轻易得来，幼时经常瞧不起这种甲壳小虫。后来从《昆虫记》上得知，这些虫子不但专做坏事，而且喜欢不劳而获，专抢大蝉的地盘。大蝉在树上凿好井后，它们便蜂拥而至，将主人挤兑走后再尽情享用。呵呵，标准的强盗行径。意气方刚的日子里，对其极端蔑视。如今走过不少路，看过不少风景，也知晓了一些事理，渐渐明了，自然万物，本无对错，只是为了生存与延续。

冒了炎热捉来的小虫，将麦秸秆穿了它背部三角形的硬壳，于是它便如风车般不停飞呀飞，动静嗡嗡嘤嘤，一直响到如今。岁月悄然流逝，多少年过去了，蝉声依旧是夏日午后最响亮的歌声，铜钱郎依旧喜欢成堆聚集一起，那捉虫的孩子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什么时候开始睡午觉的呢？记忆中没有过渡，隔着久远的时光距离，往事如烟，仿佛放映的电影被横空剪去一截，永远都连缀不起来了。

一觉醒来，眼睛还没有睁开，耳朵边先传来“噌——噌——”的声音，这是母亲纳鞋底时扯麻线的声音，那样熟悉，不急不缓，安详温馨。啊，母亲还在，睡梦里母亲经常都在。母亲干活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大热天的中午我们也经常见不到她。午睡时一起躺下，我们一觉醒来后她大多已经到了地里。每天晚上躺倒时筋疲力尽，早上却又经常摸黑出了家门。为了生活，早起晚睡，大伏天的正午曾热晕倒在玉米地里。母亲这是透支了体力，拼了命地干活啊！一针一线千层底，一粥一饭来不易。日复日，年复年，对生活的操劳中，三十几岁的母亲皮肤粗糙，双手关节粗大，脸色黑黄，不见一丝红润。

“噌——噌——”周围那样安静，连风儿都不语，空气也沉默，只有这有节奏的“噌噌”声，像一曲欢喜的歌儿。午睡醒来时，能听见母亲纳鞋底的声音，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在这样熟悉快乐的声音里，我会翻个身重新睡去，因为有母亲在身边，一切都是放松的、安然的。

“噌——噌——”那天醒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睡。却不必睁眼，母亲坐在板凳上纳鞋底的动作就在眼前。母亲在日复一日的劳碌中渐渐老去，而我却毫无办法。时光啊，歇一歇你奔跑的步子，让母亲老得慢一点，哪怕你将我余下的时日都带走，也愿换我母亲身体永远年轻健康。转一个身，眼泪扑簌簌落下。“噌——噌——”母亲的劳碌依旧，她永远都无从知晓在那个安静的午后，在她如歌的劳碌声里，她十二岁的女儿突然间长大。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妈妈，该起床了！”看我睁开了眼睛，十二岁的女儿嚷嚷着一头扑进我的怀里。有妈妈在，只要愿意，她可以尽情撒娇。笑着搂住怀里跟妈妈一样高的女儿，我心里说不出的满足，深深的幸福感涌满心头。我知道，时间的步子从来不会停止半步，不出两个月她就小学毕业了，然后中学、大学，一步步会离我越来越远，但午后这静静的一刻，我们能相拥在一起，岁月如此美好！

 

（《山东教育》2013年9月第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