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祭

五莲县街头镇中心小学   李艿娟

瑟瑟风寒中，我把坟茔旁的杂草清除干净，用铁锹铲一锨带着湿润气息的泥土堆在坟头，黄表纸燃起的青烟里我在沉思，沉思里有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这是一个在春天里关于埋葬的节日。相传春秋时期晋国公子重耳（后来的晋文公）流亡国外，介子推陪伴着他并曾割股肉为他充饥。重耳复国后，介之推不求利禄，与母亲归隐绵山。晋文公焚山以求之，介之推坚决不出山，抱树而死。文公葬其尸于绵山，修祠立庙，并下令在他焚死之日禁烟火，只吃冷食，以寄哀思，后世相沿成俗。

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些朋友，雄关漫道，铿锵铁骨。有些人半路相逢，就同舟共济，不至舍生取义，但重情重义如晋文公与介子推。绵山注定是幸运的，有了介子推的归隐，有了重耳的焚山搜寻。故事除了是它本身之外总还有点别的什么，后人铭记的会挥舞巨笔做锦上添花。路逢知己生活便可豪放，觥筹交错千杯少，酒壮英雄胆，从此不孤单。义薄云天，朋友便是磕过头、拜过天、叩过地的兄弟，歃血为盟，焚香结义，永不背叛，共患难，共生死，共进退。沙盘里排兵布阵的人生，预演着运筹帷幄的成功必杀技。刘邦一生不是没有失败，而是他从不认为失败就是结局，他的身后有一群追随者，打不走骂不走，所以转败为胜。我们广结善缘，大刀阔斧。一生中，我们为大事神伤，也为小事感动。在最艰难的时候，一句话，一口饭，一碗水，一块肉，一件袍，一次握手，那就是精神的添加剂。寒食便是情义叠加的日子，是为逝者而存在的日子。介之推是始作俑者，以后这天便属于祭扫，属于思念，属于死者。

一个人一生中也许会遇上一个不可饶恕的人，恨得咬牙切齿，恨得不愿提及。因为彼此熟识，恨就更加深切。强势生存对上人性的弱点，鸡毛蒜皮就能引起轩然大波。风不是忘记了爱恨，而是根本没有记忆，恨划伤了空气，我们呼吸的便是伤痛。痛苦的心上落满尘埃，我哑口无言。人生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怒发冲冠的雄心与斗志是为了封妻荫子，礼教的斯文让我们擂响战鼓后又放弃找寻复仇的快感，羞辱是最好的报复。人不可能修炼辟谷，羽化成仙。失控的风筝屡屡碰壁，复仇的鬼魂放弃了附会的躯体，一切圣灵都要接受洗礼，我们等待复活。在走向坦途和不寒而栗的仇恨中做出取舍。这辈子没来得及了结的恩怨，终会有来的那一天。正大光明殿里未必光明，贫寒的士子也没欠下活人的一分钱，十恶不赦的坏蛋也有人去祭扫。有人恨着，必有人爱着，矛盾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寒食这一天，让我们一把火烧掉所有，烧掉多余的思念。

一个人一生中也总会遇上特别爱的人。阿难出家前在路上见一少女，爱慕不已。佛祖问他有多爱那女子。阿难说：“愿化生一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那女子从这桥上走过。”高脚杯里酡红的液体不是爱的颜色。强大的盾甲保护不了爱情，锐利的矛箭躲不过流言蜚语的暗伤。爱人没有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来爱自己，便有了一落千丈的失落，委屈得想去剃度。美丽的容颜是为情劫刻意准备的礼物，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穿衣出门却不知道想要什么。夜半歌声时，想与爱人一起品茗清谈，一睁眼却发现他在枕边享受我一脸的温柔。也终于明白，只要我们的心无懈可击，便可无敌天下。风再起时，沉默是金，找不到退路，爱让我心花乱坠。知道此生有爱，而不计较爱的方式，便会痴情地跟随，在爱人的人生册页上写题跋。把彼此的人生一眼看透，旗鼓相当。我的爱解除戒备，爱得炉火纯青。爱是有寿命的，爱人也是有寿命的，总有一个先走，总有一个后留，送走先走的，留下后走的，见月伤心，见花落泪，然后再孤单地离去。在寒食这一天，让我们为彼此的爱去祭扫，为所爱的人祭扫，为得到和得不到的人祭扫，我们因为有了祭扫的人而有了思念。

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亲人、朋友、长者、仇人、熟识的和不熟识的人或爱或恨不断地离去。在遥远的天国，这些人和我们有关。遥望那座冷山，冷山里有不冷的情感，涟漪般荡开。春寒料峭里，我一脸哀求，在坟茔前献花祭酒。真的，人生没有我其实没什么不同。丰碑巨碣写不尽兵燹狼烟的凄艳，我们的泪并不解痛。有这样一个节日，对活人必要，因为终究有一天有人会同样地祭扫我。在寒食祭里，我不需要祭文。

（《山东教育》2013年6月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