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小学教师的“蝂之累”与“鼠之能”

临沂市河东区郑旺镇中心小学   林凡瑞

 

再读柳宗元的《蝂传》，感触颇深。这则寓言写了蝂（一种黑色的小虫）的生活习性，“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负之。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其背甚涩，物积因不散，卒踬仆不能起。”作者是借蝂的“善负”来讽刺那些贪得无厌的财迷和拼命往上爬的野心家的。但我却由蝂想到了我们老师，尤其是农村小学老师们的处境。他们何不像那样负重而行，“卒踬仆不能起”？但有所不同的是，蝂是自己“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负之”的，而我们的老师们则是别人强加重担，让其卬其首而负之的。

农村小学教师的“蝂之累”表现在哪里呢？

首先表现在案牍之累上。刘禹锡的《陋室铭》中“无案牍之劳形，无丝竹之乱耳”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种境界呀。但是，对于农村小学教师来说，那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城里的教师或者相对发达的城镇教师都已经做到了无纸化办公，但是多数农村教师与“无纸化”无缘，依旧无可奈何地做着“滞后于时代”的事情。

还有，过去一个教师一个学期所写的东西无非一篇计划、几篇教案、一份总结，热情的教师写写下水文、教学随笔（那是依据兴趣随感而发，完全乐在其中），水平高一点的教师写写论文，反思教学，轻松自如。如今，小学教师要写的东西可多得不得了，一一列举出来，可能让人生厌，不过为了说明问题，还得简单罗列一下。比如，各科教案要写，书头备课要写，每个学期都要制定学科计划，班务计划，习惯养成计划，礼仪教育计划，安全活动计划，课外活动计划，教学研究计划……有计划，自然还要有相应的总结，这些都需要老师辛勤笔耕；再说笔记，要写读书笔记、政治学习笔记、业务学习笔记、继续教育笔记……会议记录、听课记录、作业批改记录、家访记录、学生成长记录、月考记录，赶上领导高兴搞个学习运动，还要有日练记录、知识缺陷记录等等。至于其他如试卷分析，教学反思，教学论文更是必不可少。真像蝂那样“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如此多程式化的东西实在只是为了应付年终的考核，大多是机械抄袭，乃劳民伤财的无用功，跟教书，跟育人的具体实施有着很大的差距。所以连篇累牍的纸上工夫让舞文弄墨的教师们苦不堪言。

而这些备受案牍之累的农村小学教师又都是些什么状态呢？其实不言而喻，农村小学教师情状是“老态龙钟化”。记者调查发现，越是规模小的学校，教师老龄化越严重；越是偏远的乡镇，教师老龄化越严重；越是经济欠发达的县市，教师老龄化越严重。原因谁都知道，一是很少往这些学校分配青年教师；二是即使有青年教师也想方设法远走高飞了，所以就只剩下老教师“蜗居龙蟠”，支撑着这片蓝天。一般情况下，这些学校超过45周岁以上的教师都占六成以上，占八九成的也不在少数。这些老教师大部分都是民办转正的，本来就体力精力不足，身衰眼花，杂事纷扰，后顾之忧又多，应付上课都很累了，再戴着花镜搞这些没完没了的文字游戏，真是赶着鸭子上架，不胜其苦。蝂还有人可怜同情它，“人或怜之，为去其负”，但是有谁同情这些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老教师？非但得不到同情，反而稍有做得不到位，就要挨批评，扣积分，一切“嘉奖”与他无缘。许多领导也深谙其情，但是依旧“我行我素”，常常说，应付也要应付，连这些应付的工作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老师是弱势群体，只有照章办事，乖乖服从，讲不得价钱。

其次累在学校、社会期望上。目前，虽然在轰轰烈烈高举素质教育的大旗，但实际上还是做着应试教育的文章，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呈胶着状态。一方面，创新教育、欣赏教育、快乐教育喊得震天响，一方面学生成绩又是考核教师教育质量的瓶颈因素，甚至是唯一因素。领导都在恨铁不成钢，希望教师是多变圣手，既能改革创新，又能立竿见影出成绩。家长更是把孩子送进学校就万事大吉，一切全寄托在老师身上，家、校脱节。有的领导坦言说，素质教育不是不要分数，分数依旧是衡量学生和老师水平的依据。说得好，可是做起来何其难也。

农村小学的师资力量应该说比较薄弱，大部分是“民”转“公”的老教师，不是科班出身，虽然他们一直在上级的培训和自己的学习中提高自己，也觉得难以跟上日新月异的教育理念，拿这些教师与风华正茂的青年教师比成绩，真是让龟兔赛跑，大大不公。再说，农村的孩子无论从哪一方面讲，自身条件、家庭环境都不能和城里孩子同日而语。农村的很多家长不仅在家里不管孩子学习，还溺爱孩子，还有的公开宣扬“读书无用”。家长要么出去打工了，要么在家做生意，都很忙，甚至还让孩子放学、假日帮他们打工挣钱，不管孩子的学业怎么样。家长很少与老师沟通，有的家长会都不参加，何谈共同教育孩子。也有很多重视孩子学习的，却嫌农村学校教学条件差，想方设法把孩子转到城里读书，这样一来，农村小学尤其是各联小，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后进生，学习成绩难以提高，还调皮惹事，给学校管理带来很大困难。拿着这样的学生与那些优中选优的学生相比，恐怕怎么也要稍逊风骚吧！

可是农村的家长却知道抱怨，孩子学不好抱怨，抱怨老师教学能力差，却不问孩子学不学；孩子磕磕碰碰抱怨，却不教育孩子注意安全；孩子闹矛盾抱怨，却不问自家的孩子性格如何。如今，孩子学习压力小，很难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不管教师怎么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似乎也难让一些孩子对学习有兴趣，农村学生厌学的占有很大比例。提高成绩岂是说做到就能做到的？于是，生活在这里的老师们只有拼死老命，“极其力不止”，大搞“龟”“兔”赛跑的游戏。但是到头来，还是出力难见效益，成绩不是很高，与一切荣誉无缘，评聘职称都很难。真应了那句俗语“累死也不讨好”。

第三，累在“鼠之能”上。蔡邕的《劝学篇》中有篇《鼠五能》的短文，这样写道：“鼠五能，不成一技。五技者，能飞不能上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泅不能渡，能走不能绝人，能藏不能覆身是也。”作者本意是劝谏人们不要像鼠那样只求贪多，不求深钻，应该学有专长。联想到我们的小学教师，也应该这样吧，学有专长，把住一门学科深入研究，教有所成。事实看来，全才的人很少很少，有的擅长数理，有的擅长文字；有的擅长美术，有的擅长音乐……那种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的天才，只存在于神话当中。

然而，我们的农村小学教师个个都是“鼠”型的教师，“职务”常调，身兼数职。用着代语文便代语文，用着代数学便代数学，不管你专长不专长，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牛不饮水强按头，领导的旨意要无条件地服从。那门课，你不精通，只好现学现卖，只好疲于应付，稀里糊涂过关，人家能行咱就能行，人家能代咱就能代，常用的一句话便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教不好，还教不孬吗？”其实，这现学现卖是很苦、很累的，比着那些轻车熟路的人不知道要累多少，毕竟隔行如隔山嘛！这些还是小事，关键是农村小学教师严重缺编，没有专职的音体美、社科自（然）教师。而上级要求必须开足开全课程，这些学科又都是必须上的。所以这些科目又都压在了语文、数学老师的身上，每个老师都兼代三四门“小科”，而一二年级的包班教师更苦，所有的科目都是自己承包，上上下下唱独角戏。

老师并不是全能动物，谁也不会像鼠那样有“五能”，即使“五能”了，也会如同鼠一样，“不成一技”。事实就是这样，很多老师不会简谱，却硬要他兼职音乐，那只好提着录音机放磁带；很多老师对美术不精通，还需要他兼职美术老师，只好让学生自己照着美术课本乱画一气；很多老师不懂体育，还要做兼职体育教师，只有把学生带到操场“大放羊”……这种现象，在农村小学，尤其是在相对落后的联小并不鲜见，甚至说非常普遍。荀子说：“鼠五技而穷。”以己昏昏，何以使人昭昭？正像一位忧心忡忡的老师所说的，这是在摧残祖国的花朵呀！

农村小学教师的“鼠之能”还表现在其他兼职的多、乱、杂上。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所仅有二三百师生的农村小学，不仅有名义上的档案室、实验室、器材室、图书室、电脑室、少先队活动室、广播室，而且一般都要求挂着职业学校、家长学校的头衔。不管工作做不做，要有活动计划、活动记录、培训讲座。在城里学校一般都有专职管理员，而在农村小学却没有那个福分，这些功能室没有专人打理，一切事务自然落到教师身上，都是教师监管。上面千根线，下面一根针，所以老师们头衔格外多，且显得格外忙碌，教学上的事一大堆，这些繁杂的事务又乱如麻，今天建义务教育档，明天建财产档，后天又是搞农远工程，弄得教师焦头烂额，苦不堪言。而领导们又热衷于检查，三天两头下来，检查安全的来了，检查图书、仪器的来了，考核师德的来了，搞普通话的来了，验收农远工程的来了……不一而足。学校几乎天天大扫除，天天在迎检，老师们几乎像陀螺一样准备着领导所要的东西。

对教师这个职业，外人很难了解，往往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以为教师是那么轻松，那么自在，一天就上那么几节课，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多么舒服！其实，教师大多热爱自己的事业，当他们把自己的志趣融于自己的工作中，都能苦中觅甘，其乐融融，根本喊不出累和苦来。正是很多教学工作之外的一些因素如摆脱不掉的苍耳一样让教师们不堪重负。

总之，教师们，尤其是农村小学的教师们，累在一些形式主义的工作上，累在一些学校、社会压力上，累在“一师多能”的折腾上。古人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想，现在教育工作也应该就是教书、育人。让教师工作简单起来，不要被形式化、程式化的东西所束缚，个人化的空间才会宽松起来，教师们才会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创新、教书。那么教师也就不会觉得那么疲惫了。亟待“鼠之能”早日瓦解，期盼“蝂之累”早日消失。

 

（《山东教育》2012年10月第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