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窗花

转眼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看望爸妈了，这个周末终于得空，一家三口回家看看。上次回家时天气还只是试探性的冷，而如今却已是实实在在的天寒地冻了。回到家，最让我不能忽略的一种感觉就是冷，在屋里穿着棉衣还是觉得寒气袭人，坐立难安。

我结婚没有盖新房，婚后一直住在学校。爸妈在家住的还是他们在我八岁时盖的那五间土坯房。我多次劝爸爸把房子翻盖一下，爸爸总是说：“你们又不常在家住，盖新房有什么用？这房子还不坏，我跟你娘住着挺好。”我说：“村里像咱家这样的老房子已经没几栋了。咱不盖多么好的，图个宽敞亮堂就行！”没忘了最后重申，“您要舍不得，盖房的钱我出！”爸爸笑了，说：“咱又没分家，你出跟我出还不是一样！当老师跟种地差不多，攒个钱不容易。有钱用在刀刃上，花在盖房上不值！再说我跟你娘年纪都大了，不愿再折腾这些事了！”我深知爸爸说的“不愿折腾”的深层原因。自从患了严重的心脏病，他把钱看得越来越重，变得越来越“抠”，那是因为他不愿因自己的病而太多地累及儿女啊！这几年多次住院，爸爸都坚持不让我和妹妹出一分钱，总是说家里十几亩地的收入还能应付，将来真要是花大钱了，你们不想出也不行。当时我笑着说：“那我就盼着永远不用我们出钱！”心里却不由得一阵酸楚。

学校的房子虽然也不是新房，但我安上了暖气，烧得暖融融的。我也跟爸爸提过给家里安暖气的事，结果不仅被一口回绝，还落了个“烧包”。不安暖气倒也罢了，点个蜂窝炉子还放在外屋，说放在里屋怕中煤毒。外屋有灶台，烧火做饭时难免要开门放烟，平时出来进去门总是频繁开关，结果屋里屋外常常是一个温度。而里屋则只靠一盘火炕取暖。娘常说：“老百姓别的没有，就是柴火不缺。炕底下多添点柴火，屋里就不冷了！”虽然我们回家之前娘就把两个里间的炕下都添了柴火，但我还是觉得除了热炕头之外，再也找不到一处可以安心稳坐的地方。看见我局促不安的样子，娘就笑着批评我：“你就是懒，多活动活动就不冷了。我跟你爸整天待在这屋里从来不觉得有多冷！”我只好点头称是，赶忙挽挽袖子帮着妻做饭去了。

晚饭的时候，娘把炉子搬到中间的里屋，说烘一烘管事。一家人高高兴兴吃过饭，我和妻忙着洗刷了锅碗，然后便坐下来陪着爸妈看电视谈心。爸妈不时地逗着他们心爱的孙女，其乐融融，直到九点多钟还都没有倦意。我深知充足的睡眠对心脏病人的重要性，于是劝爸爸早点休息。娘怕孩子冷，说：“这屋暖和些，你们三口就睡这屋，我跟你爸到东里间去睡。”妻忙说没事，只要炕热就行，执意睡东里间。东里间很冷，好在炕是热的，而且娘早已给我们暖好了被窝。被窝里温暖宜人，钻进去，立刻便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整个身心终于得以舒展开来。

一觉醒来，朦胧中听见外屋有拉风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童年传来，那样熟悉，那样亲切。我知道那是娘在做早饭了。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玻璃上那美丽的冰花。那些窗花如银雕玉刻，晶莹剔透，姿态万千：有的峥嵘如崇山峻岭，有的奇异似海底世界，有的清丽如童话中的幻境。看着这美妙的景象，我忽然陷入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之中。这窗花，这老屋，这土炕，跟小时候的情形是何其相似啊！恍惚中躺在炕上听着风箱看窗花的正是童年时候的自己，而后来那二十多年的沧桑经历不过是刚刚做过的一场大梦而已。也许过一会儿娘就要过来，取了我的棉袄就灶火上烤热乎了，然后回来催我起床！起了床，在我洗脸的时候，娘一定照例把热气腾腾的玉米粥给我凉到桌子上了！我吃了饭还要到几里外的邻村去上学，还要努力争取一个辉煌的未来呢！然而娘终究没有来取我的棉袄，倒是女儿的一声梦呓把我从幻境拉回到现实中来。我不禁大感遗憾：多想再穿一次娘为我烤热的棉袄啊！

清晨，女儿醒了，我赶忙指着那些美丽的窗花让女儿看。女儿很兴奋，立刻穿上衣服，站在窗前，对着满窗的冰花一边生动地描述着自己的想象，一边用嘴哈着气，那快乐的样子又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山东教育》2011年6月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