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哥
发布日期 : 2010-11-06点击次数 : 来源 : 东营市河口区河运小学 闫爱林
一
连花子哥自己也说不准,花子这个名字,是哪个有才的同学给他取的。当初他抱着几本破课本腆着脸来我们班复课时,他就有这个响亮的名字了。那年他大概是第三次复读,我觉得他都快成“复读机”了。因为我们都是些体育特长生,所以很快就彼此熟悉。其实花子哥长得帅呆了,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眼睫毛特别长,像化妆粘了假的似的。因此,他眨眼的次数要比别人多,以此显示他的清纯与可爱。只是他的头发有点枯黄,不过这也没有影响他的综合形象。
后来我也曾在他以前的同学那儿听说过,他这个名字的来源,主要是缘于花子哥的装束。当年花子哥的姐姐和姐夫从省篮球队退役后,把训练时穿的衣服一下全给他提了回来,好让花子哥训练时穿。你不服不行,花子哥的衣着搭配才能就是高,上学时他就上身穿了件姐姐的红上衣,下边穿了条姐夫的蓝绒裤,骑了辆破车子就来了学校。这些曾在体工队服役的服装,对花子哥这小身板明显看不上,因此就在他的身上极不配合地淤出了一大圈。当花子哥肩上斜挎着一个破书包,一步三摇地顶着一头黄发走进教室时,造型和打扮就像个收获不好的叫花子。花子这个名,就慢慢地叫了起来。
花子哥的身体条件并不是很好,但是他的文化课成绩比身体条件还差。体育生考大学时文化课成绩要求不是很高,因此他就练开了体育,成了一个没什么特长的特长生。为了提高成绩,训练时他就成了我们这帮人中最刻苦的一个。我们那时候工作很好找,只要你能考上大学,国家负责分配工作,运气好了还能分到一个很体面的岗位。为了这样的将来,我们都非常努力地学习着、训练着。
二
1993年的秋天,我们那一大帮同学们都算是走了狗屎运,就像是秋后的庄稼,不管青黄都被大学一镰收走了。当初付出的那些努力和辛苦,被喜悦的心情冲得无影无踪。疯玩到9月,我们离别了母校,踏上了各自的征程。新的生活就有新的气象,大学的日子和高中就是不一样,这是花子哥说的。更何况,我们又一起上了同一所大学。
上学后,家在外地的同学,拿学生证可以买到半价火车票,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花子哥听谁说的。有一天,辅导员让我到他办公室。一进门,就见花子哥在那儿瞪着个大眼站着,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辅导员就问我:劳顺芝(花子哥的大名)的家真的搬到泰安去了吗?他在档案上看过,知道我们俩是河口的。看了看桌上的学生证,我差点笑出声。
花子哥很严肃的样子,忽闪着个傻眼就那样在那儿站着。我连忙说是啊,是啊,上周回去时我还帮他收拾过东西呢。我帮他圆过了这个谎。辅导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花子哥,将信将疑地把他学生证上的家庭住址改了一下,又盖了个章。出了辅导员的办公室,花子哥晃着学生证对我说:以后想坐火车就找我,那神情好像他一下就被调到了铁路部门工作。我说你看你那点出息,就出不了山东省?他又忽闪着大眼老谋深算地告诉我,最远就是到泰安。我真服了他。
其实他的学生证自己一次也没用过,后来在一次外借时竟被别人弄丢了。有次我们出去玩,回来时门卫查学生证,没有的不让进。等他爬墙进来时,我幸灾乐祸地对他说:活该!
三
临近毕业时,花子哥为他的后半辈子忙了起来,也就是在那时候,我见到了给花子哥往家提衣服的大姐。她个子很高,人长得也很漂亮。她来学校找花子哥,说打算把他带到齐鲁石化,花子哥这个没良心的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最终姐姐提走了花子哥的档案,又费了好大劲使花子哥成了一名人民警察,而我则回到了家乡,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
前年我到临淄找他,他正在那儿查超载的货车。看到我,他笑嘻嘻地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咋来了?回头对那些点头哈腰的货车司机说,我兄弟来了,今天我心情好,你们都走吧。一身制服让他英姿飒爽,人精神了很多。说到了他的形象,花子哥说:我这叫人配衣裳马配鞍,狗戴嚼子跑得欢,当然比你穿一身破运动服强多了。我说,你就欢吧。
那天在他那儿我们喝了很多酒,在上洗手间时花子哥偷偷地问我,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幼师的小芳吗?其实我能想着,但我说早忘了。我接着说他,看你那熊样,咋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里还老惦记着邻居家的呢?他又跟我说,我的电脑全国联网,能查出所有人的资料,你要想谁了就到我那儿查好了。
我虽然没到他的机子里去查,但是当年的那些人、那些事又不经意地走进了我的心里。
四
记得那次我们在油田十运会上当裁判,花子哥依仗长相优势和年龄特长,冒充田赛裁判长、径赛裁判长,还有他们那个跳高组,领了五箱纯净水。那时候我们很少能喝到纯净水,也就是人家油田老大哥大气。运动会结束后,我们偷着把水搬回了宿舍。到了宿舍,我累得要死,花子哥非常大气地拿起一瓶,打开,向我面前一递,说:喝。五箱水高高地摆在了那儿,我说:放到你床底下吧。别等上课时让我们班的那帮野驴们喝了。他忽闪着大眼想了半天说:对啊。我朝他喊道,这么简单的事儿,你也得想半天是吧。
水总是抵不了饭。这是花子哥总结的。确实如此,净化水喝多了会胀肚子,一不小心把胃撑大了,还会吃得更多。聪明的花子哥拿起两瓶水说:我看看到伙房换点东西去。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他兴冲冲地扭着大腚走了。
还真的不错,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花子哥真的就用上了远古时代的交易方法:以物抵物,物物交换。不一会儿,他还就真的从一个卖油饼的老阿姨那儿,换回了四个超级小油饼。我很惊喜地和他一起分享,我们同时意识到,不能再浪费这些瓶装纯净水了,比如有次,花子哥并不怎么渴却愣是打开了一瓶水,喝了两小口。还有一次,他竟然给了中文系一个小女生两瓶,我一再追问,他只是眨着大眼支支吾吾。
在一个无聊的周末,我和花子哥到电影院看电影,当时要演个什么电影来着,我忘记了,反正那时候的周末,想不想看都得去。花子哥谈不上恋爱,我只能到那儿陪他消磨我们那花样年华。花子哥很自信地揣着四瓶水,向售票处走去。
他看了看票价,歪着脑袋朝里边说:三瓶给两张行吗?
卖票的阿姨问:什么?
花子哥举了举水说:我用这个换,不行啊?
阿姨说:去!
花子哥又说:这东西我换过馒头,换过小饼,还换过几份菜,为什么不能换票。要不,我去换几个小饼,再用饼来换行吗?
花子哥执著地用勾股定理求证着正方形的面积,他总是想不通,有些公式为什么就不是万能的?在一个错误的结果里,阿姨看着他笑翻了。花子哥极不开心地坐在电影院外喝水,我掩饰着乐开花的心思,陪他坐着。
我跟他说,剩的这几瓶喝了吧,你没看咱食堂那些人,见了你都躲着走。你忘了那个躲闪不及的阿姨,笑得馒头都掉了一地?花子哥不言语。过了一儿才说,这票就那么难弄吗?
五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就学会了用以往的票根和副券粘假票,那时我们床下边这东西可多了。只要有电影,我们派个人去看看是什么顔色的票,回来一会儿我们就能粘出个一模一样的。我还记得那时西边那个小卖铺的胶水很假,有次我们粘好了票,可没等走到电影院,那头的副券却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
人穷个子短,马瘦耳朵长,我们得想法挣点钱啊!有一天花子哥很严肃地跟我这样说。他说话就这样,因果关系的逻辑,在他嘴里出来时就形同陌路。我问他有什么好法子,他就把他的打算告诉了我:申请学校里的半价电影票卖,从中赚个差价。我顾虑重重,因为这事很麻烦,那时我们一个月只能看两次电影,多了学校里不批不说,系里也不让。虽然同学们晚上坐在班里不是谈恋爱就是看小说,但老师们还是希望我们上进,多学些专业知识。最主要的是你写的申请得系主任和辅导员签字,最后还得到学生科去盖章,这样才能申请出半价票。花子哥说,兄弟,我有的是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负责给花子哥打饭伺候他,他专心致志地练习起了系主任和辅导员的签名。后来,他拿着系主任和辅导员的签名让我比对,还真就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在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里,我让这家伙支使得都快麻爪了。我们班里23个同学,把票申请出来后,他会分给我10张,他留下13张,然后我们分头去卖。这家伙很能忽悠,一般总是比我卖得快,卖完了他再满天底下找我,找到了再要几张去卖。他总是很“油条”地跟我说:你要找人多的地方,还有,最好是卖给谈恋爱的,他们不好意思讨价还价。我们的志向像我的感情一样丰厚,可收获却总像花子哥的恋爱没大有结果,倒腾了好久,我们也没像花子哥说的那样发家致富。就为了这事,花子哥还差点被学校开除了。
有个月我们手头紧,就多申请了两次,可倒霉的事来了。那天早晨,我们刚吃完用头一天晚上赚来的钱买的小馅饼,就见班长急赤白脸地叫我们:快点去,班主任请你们。花子哥说:客气什么,不就是挨训吗。说完领着我去找班主任,边走还嘟囔:多事之冬,喝凉水也砸着脚后跟。他说话总是这样,你就忍了吧。
一见面,看到班主任的脸发白,我想一准坏了。班主任问:昨天的申请谁写的?我还没张嘴,花子哥就抢过来说:我。辅导员的名谁签的?花子哥说:我。那系主任的呢?花子哥说:也是我。他的“我”还没说完,班主任声音就提高了八度,非常激动地说:劳顺芝你真能啊,连系主任的名你也敢签?看把你能的。这次我是没法了,学校要开除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征求我们的意见。一听这话,花子哥忽闪着大眼傻了。我脑袋转得快,急忙跟他说,开除?那不完了,可惜你复了这么多年课。
最后我给他出点子说,要不,你快给你姐夫打个电话,他准有主意。听完这话,花子哥转身就跑,比吃了兴奋剂还快。结果他姐夫花了我们两年也没赚到的钱请客,才把这件破事摆平。真可惜,那天是五月初十他的生日,本来我们想买瓶啤酒庆祝一下,后来我问他还喝吗?他说还喝个屁,所以我们老早就睡了。这还不算什么,更可惜的是我们赚的那点钱,我就没记得花子哥买过学习用的东西。他只是买馅饼、扑克还有偶尔的烟。为这我没少教育他,但在他的坚持下,我还是比较喜欢他买的东西。
我们最后倒腾的那批电影票,现在还有几张砸在了手里,它们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我的日记本中,像一枚枚票根,见证着我的某一旅程;犹如一叶泛起的小舟,时常在我记忆中飘游。
六
想不到毕业后的花子哥,充分利用在学校学来的有限知识,竟在行业比武中取得过不错的成绩。每每这时,他会告诉我,我总是对他说:你还须努力。不过,他现在不是很那么听我的话了。就是今年,我让他过了年来看我,他应了口,可过了年这么久他也没来。
这个大我好多却总喜欢跟我媳妇叫嫂子的家伙,总会赚取我更多的思念和牵挂。
那些曾在我的生命中经过的人们,就这样丰富了我的经历,让我时常思念、时常想起。就像这个大我好多却总喜欢跟我媳妇叫嫂子的臭花子。
(《山东教育》2010年第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