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意两篇

冬雪

1

隆冬的黄昏，当残阳将苍白的叹息抛满西天，我站成驿站旁一树孤独的梅花，在岁月喧闹的河畔，静静独守着月华。只因了与你前世的约定，我蹉跎了如许美丽的韶光，在众花招摇的季节里，沉默如水。而我无憾无悔，只有你的舞姿才能擦亮我的歌喉。我知道铅色的云幕之后，你已装扮成我日夜思念的模样，悄然出发。也许我已苍老，苍老得再也无法为你挂出火红的灯笼，为你释放火红的焰火。但我相信你一定还记得我，记得我们在风中且歌且舞的往昔，记得年年为你守候的，那株沉默的腊梅。

2

总是在这样的冬夜，乡村寂静得只听见风吹草叶的轻叹。薄薄的窗纸里，我守一盏温暖的烛光阅读古老的文章。而你，乘月色飞翔在幽蓝的天海，悄然抵达我温馨的轩窗，在洁白的窗纸上弹奏丁丁东东的韵律。将天堂美丽的传说轻轻投递到我酣然的梦乡。你沙沙耳语抑或低吟华章，亦歌亦舞着霓裳羽衣，试奏一曲淳朴的俚曲乡谣。叹奏相和，洁意如诗。或者，你栖在月季的枯叶和高树桠间，偷窥着我的心事以及我香梦的呼吸。

3

唯有你可以装扮山峦和旷野，唯有你赠与世界纯洁无瑕，唯有你可以涵盖人间所有的黑暗与丑陋。山川河流可老而你不老，年年是新妆的玉女，莹莹烁烁永远都是天使般的光芒。不论是米粒般轻巧地潜入水乡古镇，还是鹅毛般覆盖大漠孤堡，你都在装点着壮丽的山河。玉树琼花是你的杰作，洒落空枝，眺望红烛燃亮的好日子；一望无垠是你的气魄，覆盖麦野触摸来年麦浪翻滚的日子。你是上苍的恩赐，荡涤世间的尘嚣和纷杂，馈赠大地一个纯洁如初的童话。

 

寺庙，深呼吸的地方

在村庄里、街市上穿行，呼吸着人的气息货物的气息，常常有一种淤塞的，被围困的感觉。世俗气息太饱和了，反而呼吸困难。这时忽然看到一座寺庙，古色古香的建筑，静谧的院落，还有那几个人合抱的古柏、古银杏树，都把人从“此刻”拉走，让你返回到渺远的过去。时间链条在此刻中断了，你似乎进入无时间状态，进入到时间之外的某一瞬间，又似乎进入到时间深处，进入到心的深处。那些相貌高古慈祥、静坐冥思的僧人，也让你浮躁的心顿时清凉许多。寺外是红尘滚滚人欲滔滔，而他们沉浸在寂静空明的天地化境之中，在无量的深井里打捞宇宙万象的倒影，领悟镜花水月的空灵之美。望着他们那安详的面容，如同望着汹涌大海里肃然站立的冰山，你那颗随波逐流的心也变得宁静和洁白———至少在这个时刻。波浪不能带走一切，海底的蚌，正在幽暗中搜集月光提炼珍珠。

我有时觉得真正的信仰是人的一种特殊呼吸方式。无信仰的世俗的生活是一种浅呼吸，是和与自己有具体利益关系的人与事物建立能量或空间的“共享机制”，是大气层以下的局部空间的浅呼吸小呼吸。而信仰生活是一种“深呼吸”，是逸出利益空间之上，与整个天地宇宙、与全部人类精神史发生联系的深呼吸大呼吸，它扩大我们的心灵空间和精神的“肺活量”，它把局限于物化世界利欲空间的小人格提升至与天地人神共在的大人格，气度浩瀚从容的大境界。

我愿意把寺庙视为一个做深呼吸的地方。

有时候我又想，这个小小地球不正是坐落于宇宙深山里的一座古庙吗？那么，每一个生命都是这座庙里的僧侣了？无论在家出家，我们都在同一座古庙里，我们都是修行者，研习着生的功课和死的经文，在永恒的长河里做着竞渡的努力。那么，暂且把过多的、过于虚妄的欲念放下，让我们对着无穷浩渺的宇宙，做深呼吸和大呼吸……

 

（《山东教育》2010年4月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