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发布日期 : 2022-04-20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小学刊

安徽省怀宁县平山镇大洼小学   范方启


再读鲁迅的《故乡》,我的一直尘封的对于家乡的记忆也便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因为我从出生到现在,除掉短暂的外出,就没怎么离开过家乡。可能是长期相处的缘故,对于家乡,我反而不一般地忽略她的存在。没有故乡的人也许比有故乡的人更心累,游荡的灵魂四处飘零,仿佛从没停下过。

总以为家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如一件大众化的衣服一般,走错了地方都能看到相似的款式,一样的面料以及颜色。四季分明,春有花,夏有树,秋有果,冬天也隔三差五地下点雪……许多地方不都这样吗?而我家乡冬天的雪并不怎么大,好像只是出来吊吊你的胃口,不消多久,雪便开始融化,等不及我们欢天喜地地拿出堆雪人用的铁锹,留给我们的是意犹未尽的口馋。冬天也结冰,薄薄的一层,能让人在上面行走的冰,印象中实在不多。即便结了比较厚的冰,在冰上的我们,还是不敢放开手脚,小心翼翼的,就跟《地雷战》里的鬼子害怕地底下埋着地雷一样。像黑云一样压过来的鸦群,给冬天的气氛渲染得有些恐惧和肃杀。假如凭着印象给家乡的冬天画一个表情图,那很简单,一棵枯树,枯树上站满了寒鸦,枯树的旁边是破旧的农舍。

我常常想,我始终走不出家乡,会不会与家乡的两条河有关。那两条河,一条叫做潜水河,另一条叫皖水河,它们在离老县城石牌的不远处会合,如此,我感觉我就在水的包围之中,高高的堤坝是我的天然的围墙,想进来,没那么容易,想出去也不见得有多方便。说起我的家乡,有人说是水乡,也有人说是山乡,都只说对了一半,应该说是有山有水的地方。所谓的山,山顶比屋顶还要矮,你见过这样不求上进的山吗?这样的山上,生长着的都是些小矮人一样的松树,它们存在多久了?可能没人能说得出一个所以然来。树干没规则地弯曲着,好像存心不让人们对它们产生什么企图。还有些看起来像老爷爷老奶奶一样苍老的枫树,那些树中,莫非都藏有许多古老的传说……当树丛中冷不丁地飞出一只野鸡,惊出一身冷汗时竟也对这山林另眼相看了,毕竟还有点内涵呀。假如有一只兔子箭一样撒腿逃跑,山林也就不太平了,一下子也不知从哪冒出那么多的人,那些平时看起来漠然的或者无精打采的眼睛突然放起了电,人们使出浑身的力气追赶着野兔。通常都是做无用功,但这样的无用功还是有许多人乐意去做。也不能说一无所获,至少收获了激动和短暂的惊喜。

山花盛开的季节,花儿远没有想象得多。桃花和梨花这样常见的花,一般都是开在村民的房前屋后,这些花儿的果实,也必将成为不可多得的奢侈品,它们不知多少次吸引了我们这些孩子渴求的目光。山上的花多半小得不起眼,有些花,只要你伸伸手,准会被藤蔓上锋利的刺划出长长的血口子。但就是这样小的花儿,让我感受到春天的来临。花当然不止这些,泡桐树的花儿像小喇叭,长相丑陋的刺槐,花儿开得像雪落满了枝头,还有指甲大的蚕豆花,娇柔得让人心疼,还有辣椒花、月亮豆花、白菜花和路边的蒲公英、野菊花。不过,油菜花倒是不少,它们不仅开在山地里,还开在成片的稻田里。那是家乡最美的景致,忍不住要看,看了还想看,看了就有一些想法,至于是什么想法,却又说不上来,心中倒是有一个愿望,希望那海洋一样的花常开不败。它们能让简陋的农舍增色不少,能给寡淡的乡村以浓郁的香气。蝴蝶绕着花儿飞,蜜蜂围着花儿叫,多生动呀!

油菜花隐退不久,在不算太远的两个湖中,荷花也绽开了她们的笑颜。那是我最快活的时节,我感到我就是为了花儿出生的。那么多的荷花,一片连着一片,千朵还是万朵?这是没办法数得清的。荷塘里不仅有花有荷叶,还有成群的鸭子,它们比我还要兴奋,在荷塘里神出鬼没,鸭子的身上也许都沾满了荷花的香气。放鸭人的小船就在荷塘里钻来钻去,我多想登上他们的小船,摘几朵荷花带回家,但我始终不敢开口。其实只要我伸伸手,在岸上也一样能摘到荷花,我却不曾摘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甚至,看到别人将荷花从坚挺的荷杆上掰下,我居然有些不快。

然而,我不是时时都能看到荷花的,哪一处的荷塘离我的住处都有一些路程,我得光着脚踩着石子路,在没有了功课的星期日和放假的日子抽空去看看,就跟去看自己的久违的朋友一样,心里说着:我又来了!那感受,既亲切,又舒服。

读初中时,学到鲁迅的《故乡》,戴着毡帽和银项圈手里握着钢叉的少年闰土,我觉得他比我们幸福得多,还有闰土的海边的西瓜地,以及他的角鸡、刺猬和獾猪等小伙伴,都是我不曾有过的,我自然向往起年少的闰土。于是,在一篇写家乡的作文中,我用上了“穷山恶水”“荒芜贫瘠”的词儿。始料不及的是,语文老师用红笔给我写了几句评语,大意是山不穷,水也不恶,只是主宰这片土地的人,还没有找到发挥这片土地特长的方法。老师还说,有一天,这片土地会发生想象不到的变化的,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多年后的今天,我忽然明白我也有两个家乡,一个家乡静卧在过去,那不就是常说的故乡吗?还有一个,好像是在我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了一次迁徙,迁到了一个与原来迥然不同的地方,那地方是全新的,也是我早也盼晚也盼的地方。我同时也深深地明白,我压根就没离开过自己出生的地方,但我依然认为我有一个故乡,一个不会再回去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