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的“鱼”和“鸟”

发布日期 : 2021-09-29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小学刊

□ 山东省昌乐县实验小学   路来森


八大山人,名朱耷,八大山人是他的号。八大山人喜欢画鱼,也喜欢画鸟。八大山人的“鱼”怪,八大山人的“鸟”也怪,像八大山人一样怪。

八大山人所画之鱼,多为“孤鱼”,孤零零的一条,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你看不到画面上的水,水在虚无中——无水,却又仿佛水无处不在。再者,究竟是水面,还是天空?那一汪空白,真的叫人很难分辨。

最为“怪异”的,是鱼之眼睛。有的是白眼眶,且眼眶还是方形的,眼球,则是黑墨一团,很浓很浓,像个黯黑的世界。那么大的一团黑眼球,到底看到了什么?到底蓄满了什么?是沉沉黑夜,还是漫漫人生?是不平之气,还是不尽愤懑?而另一种情况,则是,鱼之眼睛有大而圆的白眼球,眼球内黑墨一点儿,眼球,也太大太白了,让人禁不住想到那个“青白眼”的故事,莫非八大山人也在“白眼看人生”?也许是的,因为那白眼球内,虽然白大于黑,黑白比例失调,但整只眼睛看上去却是清晰明净,静穆沉毅,凛凛然有忧愤之气——这条“鱼”,看得明白。

八大山人笔下,鱼之尾巴,也怪。多数尾巴,是鱼的尾巴,但有一些鱼的尾巴,却是呈剪刀形的,倒像鸟之尾巴。特别是那些看上去仿佛急速游走的鱼,尾巴大张,更似一只正在飞翔的鸟儿。

八大山人的鱼,要“化而为鸟”?

再来看八大山人的“鸟”。

八大山人画鸟,很少画群鸟,少之又少。“双鸟”画,则多有之,如《双雀大石图》《湖石双鸟图》等,都是以“大石”为画面中心,一鸟居于石之上,一鸟位于石之下,两鸟相向,喳喳鸣叫,似在求偶,似在嬉语。有时,八大山人也会画双鸟簇拥、相依的画面,楚楚可怜,是在低语倾诉,还是在奢望抱团取暖?

然则,八大山人笔下,所画更多的鸟的画面,则是“一鸟独立”。

鸟,多为敛羽之鸟,处于静态。一脚独立,或立于枝,或立于石,或者就是独立于地面,垂首,目似瞑,是沉思,还是忧郁?是在逃避,还是在表达某种蔑视?看上去,是那样的孤独无助,岌岌可危———他,十九岁时明朝灭亡,彼时正处在一个“孤危”的世界中。

此种“孤危”意识,表现最充分的一幅画是他的《孤鸟图》:枯枝一根,弯曲、倾斜,一只小鸟,一爪独支,立于枯枝尖上。弱小,孤独,其实,何止于此?简直是危险,也许,一阵风就会把它吹落,使其永不复生。

而此种“孤危”意识,正是作为明末遗民的八大山人当时自身的写照。

不过,八大山人性格中,还有它的另一面,就似他的“孤鸟图”的另一表现:虽然不合于群,但它自创一个独立的世界,它是一位孤独者,也是一位傲然的独立者,一位特立独行者,一位不合作者。

八大山人有一幅《鸟石图》:巨石一块,一只小鸟卧于石上,与石相比,鸟显得太小,仿佛与石融为了一体。但鸟之姿态,却是清晰可辨———脖颈回转,一派安然,有一种佛家“独坐大雄峰”的傲然和超然情状。

这只鸟,实在是一只“思想的鸟”———它弱小,它孤独,但它占领了一个高地,它“独坐大雄峰”,其它所有的一切,都在它的俯视之下。或许,这正是八大山人的思想境界之所在吧———孤而傲。

“鱼”和“鸟”的极致,在于鱼、鸟呼应。八大山人画有一幅《鱼鸟图》:鸟一只,立于岩石峰尖之上,单腿独立,毛发蓬松,俯首睁目,凝视着岩下之鱼;而那鱼,仿佛劈空而出,你看不出它究竟是浮游于水中,还是飞翔于天上。而且,此鱼,尾巴大张,更像飞翔中的鸟尾,给人一种翩翩然的感觉———这简直是一条神鱼。

是的,这确是一条“神鱼”,一条出自《庄子》的鱼:“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在天为鸟,在水为鱼。八大山人,深受庄子哲学的影响,他追求的,正是一种可以随意转化、天地一体的自由、理想境界。

故尔,在八大山人关于“鱼与鸟”的绘画世界中,写意大于写实,一方面,鱼是鱼,鸟是鸟;另一方面,鱼又非鱼,鸟又非鸟,它完全是八大山人心灵世界、思想世界的某种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