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裁缝的记忆

发布日期 : 2018-09-05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小学

山东省青岛市李沧区教育研发中心   宋道晔

 

女儿偶尔问起关于裁缝的记忆,勾起我对这一古老职业悠远的回想。

我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那时候人们穿的衣服、用的被褥等基本都是自己家生产、缝制的,所以几乎家家都有纺车、络子、织布机。

纺车是一年四季离不开的东西。纺线的原料是把去籽的棉花弹松,取下一层缠在一根半米来长的梃杆(高粱结穗的部分)上,搓成大拇指样粗细的棉条子,我们叫它布剂(意思是纺线织布用的剂子)。纺线时,右手把着纺车把手转动,大轮子带动锭杆子,左手把布剂一头的棉花粘在锭杆子上,边摇边把布剂的纤维抽出来,旋转的锭杆子就把布剂捻成棉线了。纺线需要技术,摇车抽线要配合好,抽线的速度要掌握好,这样纺出的线才又细又匀。纺成的线滚子叫穗子,一头粗一头细,等纺到高桩馒头一般大时,就从锭杆子上取下来放进簸箩里。我小时候好奇,缠着母亲要学,母亲也愿意教我,还说自己从小没娘,没人逼着学活,出嫁过了门没少受难为,为了纺好线不知哭了多少回。她那时一定以为一代代女人都会跟她那代人一样,一辈子要靠纺线织布生活。学会不难,我很快就能抽出线来了。但是,我抽出的线粗细不匀,疙疙瘩瘩的,好歹纺出一个小穗子,从锭杆子上取下来,宝贝一样地收好就再也不纺了。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母亲除了做饭,几乎没日没夜地盘腿坐在炕上摇着纺车纺线,常常是一边纺线,一边哼着什么,和着纺线的节奏,很悠长的,像是一种哭调。每个冬天的晚上,我就在那嗡嗡的纺线声和嘤嘤的吟唱声中睡着了;早晨醒来,那嗡嗡嘤嘤的声音还在,母亲似乎一夜都没有动过。长大后问起,母亲笑着说,孩子多,多少年就是那样纺啊纺啊,困了就歪倒打个盹,就是这么样赶,你们过年还摊不上一件新衣裳呢!后来在师范读书,听过一首歌《难忘那童年的小摇车》,就感到特别亲切,那句“它摇来妈妈无字的歌”惹得我想家想娘哭湿了枕头。

把穗子上的线绕在络子上,就可以牵机织布了。织布机是比较高档的一种纺织用具,我们村也不过三架。因为我家人多,也比较富裕,所以这些用具一样不缺。小时候我家住的是四合院,一架织布机就放在东屋里,不大的房间占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因为大多数人家没有织布机,母亲又和善,家家户户的女人就都抢着用我家的织布机。叽叽哐哐的织布声好像也没有停下的时候,冬春两闲更是排得满满的,常常是一家的布还没取下来,另一家已经在等着了。

平时一般都是织纯白色的,如果想织花纹布,还得加一道工序:染线。也很简单,烧一大锅开水,将在门市部买来的颜料放进水里,搅匀,把线从络子上取下来放进锅里,煮一会儿捞出晾干,再绕到络子上即可。如果家里准备娶媳妇嫁闺女,就会染好多好多种鲜艳的颜色,这样织出来的布才喜庆。当然,花样的排列是个复杂的程序,有一种花样叫凤凰牡丹,全村人就我的大姐一个人能够排出来。这种花纹的褥子我上中师的时候还用过,真是很好看——那时的颜料质量真好,多少年了也不掉色。

小时候家里最常用的有一种蓝印花布,是用白色的粗布印上图案而成的。这种蓝印花布在民间的制作过程我记忆犹新:有一种胶质的材料,上面是镂空的图案,把白色的粗布展开、铺平,把印版盖在布上,压紧,用一种软毛的刷子蘸了蓝色的颜料,一下一下地刷(类似现在的小孩子玩的一种印图模版),刷完了,晾一会儿,取下印版,就看到了那么好看的一幅画。那应该是我最早接触的工艺品了!

那时候村里人都是穿自家裁剪、缝制的粗布衣裳,最常见的就是几家女人端着针线簸箩聚在一家门口,边缝制衣服边谈论谁家的媳妇针线活好,谁家的婆娘做活榔槺。一直到60年代中期,每家人穿的衣裳,用的被褥,几乎都是用自家纺的老粗布做成的。

60年代末,穿粗布衣裳的大都是老人,年轻人穿的棉衣虽然是粗布做的,但外面都会罩一件洋布衣裤。洋布,实际就是用机器织成的布,那时的洋布主要是横纹或斜纹,和现在相比简单得多,但和粗布比,做出来的衣服穿上就洋气多了,这也可能是人们愿意称它为洋布的一个原因吧。那时候女孩子订婚收的彩礼大都是各种各样的用大红包袱包着的洋布。二姐大概是1973年订的婚,我见过那一包袱花花绿绿的洋布。她选了一块红底橘黄色花的布料说要给我做棉裤,我坚决不干。虽然我很希望穿洋布棉裤,但是不想穿大花棉裤。最后还是用二姐的一条蓝色旧裤子改做了棉裤——那应该是我的第一条洋布棉裤,那块花布就给我做成棉袄了。

随着生活的改善,又一件家什在农村出现了,那就是缝纫机。大概在1970年代初,我们家买回了全村第一台缝纫机,工农兵牌,是个老牌子,质量过硬,到现在还很好用。从此,机器缝制逐渐代替了手工。1980年代初裁缝生意红火了一段时间。到了80年代中期,那些裁缝似乎突然之间就不见了,人们纷纷开始在商店、集市买成品服装了。

中国的裁缝技术历史悠久,现在大型的服装企业比比皆是,但坚持传统缝纫的女红却几乎绝迹了。裁缝这一古老职业的发展演变,从侧面反映了人类文明的进步。但是,传统民间工艺作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还是应该加以保护和传承,我不想看着它成为一抹遥远的回响。

 

(《山东教育》201878月第19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