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该不该“苟且”

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盛泽实验小学   娄小明

 

近日看到一篇文章，遗憾不能全引，转述如下：

某教师出现了教学事故：两个孩子打架，老师批评了学生。其中一位学生家长因为老师批评“不公正”，到学校评理。老师感到很委屈，争辩了几句。结果家长上告学校领导，领导找该教师谈话，引发了矛盾升级。

文章作者授以妙方：老师可以这样对孩子说，你们都是我的宝贝，你们打架，老师晚上睡不着，明天就不能上课了。这样，握个手，拥抱一下，老师拍个照。好了！万事大吉。

看到这里，我认为，这个办法能够保护老师。学生家长如果来找茬，老师可以举出证据（照片），“你看，他们都和好了！”再说，七八岁的孩子，打过就忘记了，如果不是矛盾升级，一般不会耿耿于怀。

但是，我还是感觉这样的教育方式有些“苟且”。首先，不利于学生提高认识。学生会想，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这是一种“外归因”，认为事情是由于外部原因造成的。受到表扬（或批评），不是由于自己认识到了原因所在，而是因为第三方的原因。再次，不利于班级管理的“长治久安”。如果有些孩子认为，即使我闯了祸，老师也会打马虎眼，甚至“隐性讨饶”，反而得不偿失。而且，七八岁的孩子，再说“宝贝”，会降低他们的自我认同感。

这样的教育方式并非偶然，在我们的生活中，的确存在着很多这类“苟且”的现象。例如，在班级中遇到某些“小捣蛋”，老师就采取了各种“贿赂”方式，“求”得孩子不要闯祸。遇到班级中的一些“偷窃”现象，老师为了息事宁人，自己掏出钱来赔偿，反而说是偷窃者主动上交的。孩子学习成绩不理想不想学习，老师苦口婆心没有见效，只能采取“免做”的奖励方式。某些学校为了片面追求教学质量，规定某些学生可以不上“副科”，进行主学科的辅导。某些学校一味迎合学生的虚荣心，建议作业批改不用红笔打叉，理由是担心孩子的心理难以承受。有些老师听到一些学生污言秽语，也不敢加以制止，只能装聋作哑……在我们教育中，教师的这种隐忍，只会造成教育的“苟且”，进而产生教育的“崩塌”。

这种“崩塌”开始可能是微小的，但是影响可能是巨大而且迅猛的。它可能是人际关系的“崩塌”，不是常常听到一些学生背后叫老师为“老大”以示亲昵吗？它也可能是教育方式的“崩塌”，某地不是针对学生难以管教的现象，出台了可以适当惩罚学生的文件吗？它也可能是学习方式的“崩塌”，常常听到一些学校领导反馈，学生的常规都没有抓好，就急于尝试一些新颖的教学方法，学生难以获得真才实学。它也可能造成学校管理的“崩塌”，正是学校对违规学生的隐忍，导致了某些学校“霸凌”事件不断……

记得一位心理学教授曾经举过一个例子。一次某位学生向老师报告自己的钱被“偷”了，老师经过调查发现“嫌疑人”有两位学生。一位说反正钱不是他拿的，另一位也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偷钱。老师感到很为难，又不能搜查学生书包，索性自己拿出钱来，这也是对偷钱人的宽容。可是，这位心理咨询师却坚持要一抓到底，理由是既然这位学生胆敢偷钱，就一定要让他产生畏惧的心理，这也是对孩子的最大保护。于是，在经过多次单独谈话后，终于案情大白。肇事者向全班同学道歉。在以后的班级管理中再也没有出现这类事件。我为这位心理咨询师的“辣手”叫好。

《大学》中写道：“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班级管理也是如此，解决班级纠纷不是和稀泥，而是让学生知道畏惧和赞赏，这才是根本。

写到这里，忽然有两个故事在我头脑中打架。一个是不应“苟且”的故事，曾子的妻子为了哄孩子，允诺杀猪给孩子吃。曾子听到后，不认为这是一句“戏言”，毅然杀猪而烹之，以说明教育孩子不以一言而为轻。另一个故事来自《收获》，讲的是一个富家子弟的孩子，依靠手中的零食，欺负穷家子弟。结果老师看不惯，惩罚了富家子弟。家长也参与了争端，造成了矛盾的升级。故事结尾是，富家子弟家庭破散，临别和穷家子弟和好。看到这里，我想是否老师和家长太把孩子的争执当回事情，结果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教育应该是“苟且”，还是不应该“苟且”？这是个两难的问题，需要运用教育的智慧来处理。

从本质问题入手，判断是否应该苟且。俗话说得好，教育无小事，事事皆育人。其中的“小”，不是指事件本身的大小，而是指事件是否是“本质”事件。如果它是一颗关键的“螺丝钉”，那么当然一颗都不能少；如果只是一片浮光掠影，那么不必看成是洪水猛兽。是否“本质”，关键看它是否是孩子性格的必然隐患，是否会对孩子的成长造成负面影响。我们常常看到，某些成人的性格缺陷，是因为在幼年时家长的一句错话、老师的一个错误行为所造成的。因此在上文中，如果孩子是因为无法克制自己的私欲，抑或是对他人的不尊重所造成的偷窃行为，那么哪怕东西再小，也是一个比较严重的事件。教师在处理这类问题时，一定要分析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抓住孩子的心理原因，从源头上加以杜绝，保证此类问题不会蔓延。当然，如果仅仅是孩子因为无意的冲突，一时冲动而造成的打架事件，教师可以大事化小，适度“苟且”。当然，如果教师能够教育孩子不妨“大度”一些，对于容忍的孩子能够大力表扬，对于先动手的孩子加大一些批评的力度，这样能够防止此类事件的“前赴后继”，大大减轻老师的工作压力。

从轻重缓急入手，判断是否应该苟且。对于低年级孩子的教育，如果言必躬亲，事必亲为，那么老师纵然拥有三头六臂，也是忙不过来的。我的诀窍是，抓住最严重的问题，彻底解决之后才告结束。例如，我接手的班级学生纪律很成问题，往往上课铃响了很久也无法安静下来。有时你批评了这个学生，那个学生又在讲话了，教师的管理像“按下葫芦起来瓢——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于是，我会抓住最后停下来的学生，盯着他看一分钟（有时候，老师电闪雷鸣的批评，比不上隐忍不发的“关注”）。然后说，既然你这么急于发言，那么请你先讲，讲够一分钟为止。在全体同学目光的注视下，老师虽然没有进一步批评，但是那孩子能够发现这段时间很难熬。最后，老师才进行说理，“因为课堂中只能有一个声音，这样才能听清。如果你要发言，可以举手。”……经过这样的反复几次训练，再“皮”的孩子也能安静下来。从事件的轻重缓急入手，要抓住三个原则：一是“终极性原则”，要能够保持管理的长治久安；二是“最难受”原则，这里的最难受不是体罚，而是心理的“震撼”；三是“完成”原则，一定要等班级彻底安静，事件彻底完成，才告一段落。

从孩子角度入手，判断是否应该苟且。判断教育是否应该苟且，很关键的一点是要站在孩子的角度上来思考问题。例如，有一次班级纪律巡视，一位学生对我说“DIAO师好”，其他学生发出了哄笑声。这时我意识到，千万不能让孩子有一种得意洋洋的“荣誉感”。于是，我盯了他一分钟，看得他脸有些发红，然后说：“你能大声地向全班同学再说一遍吗？”这时，其他学生都笑了起来。当然，这次哄笑百分之百地包含着嘲讽这位学生的因素。这个孩子当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讪讪地笑了起来。我说：“可见这不是一个好词。下不为例！”孩子逃窜而去。这件事的处理上，我并没有用辱骂老师的“标准”去批评这位学生。因为从孩子的角度上来看，纯粹是因为好玩而已。而且，高年级的孩子可能不怕批评，更怕“出洋相”，所以我的批评绝对是“严厉”的。他们更加看重在他人眼中的自我形象，所以我点醒了这位学生的评价观，他再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脏话了。的确如此，孩子和成人的评价标准是不同的，有时候教师应该站在孩子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孩子们有他们的价值观，有他们的心理发展规律，如果教师不加甄别，很可能是好心办坏事，两头不讨好。

当然，这三个角度需要综合起来考虑，例如在所引的第一个案例中，就要让孩子学会宽容，学做礼貌的孩子，较少关注打架事件本身，让孩子能够和好如初，防止家长的盲目参与。

因此，教育该“苟且”时不妨“苟且”，但是，即使是“苟且”，说到底也是不“苟且”的。也许这就是教育的智慧所在吧。

 

（《山东教育》2018年5月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