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有词情未了

山东省威海市文登区特殊教育学校   周  霞

 

“蝶恋花”

“蝶恋花”，又名“凤栖梧”“鹊踏枝”，其实，不必听到词人心底的吟唱，单单这几个名字就蕴含了怎样的缠绵悱恻啊。“鹊踏枝”，那和一切喜事儿相连的鸟儿，登上的一定是一枝梅，那鹊儿和着淡淡梅香，在向人间传递的一定是喜报；“凤栖梧”，“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是一幅多么吉祥的画面啊。

但是到了北宋，诗人晏殊可能嫌“鹊踏枝”这个词牌名太喜庆了，遂从南梁简文帝萧刚的那句“翻阶蛱蝶恋花情”中取出“蝶恋花”作词牌，写了一首《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词中没有春色妖娆，而是充满深秋的愁绪与思念的孤独，其中“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尤其叫人动容。后来，晏殊的学生欧阳修也写“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让后人念念不忘。苏轼也写“蝶恋花”，“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几乎人尽皆知。历代很多文化大咖，都钟情“蝶恋花”，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佳作。我还是比较喜欢柳永的那首《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那天黄昏，微风习习，诗人伫立在高楼上，极目远望，看到的是碧草连天涯，仿佛内心绵延的春愁，可是，有谁会懂我此时的心意？本想借酒浇愁，一醉方休，举杯的刹那才忽然觉得，这是怎样的索然无味？衣带渐宽，相思愈苦。这是怎样浓郁的春愁，怎样辗转难眠的情愫？

从诗词里进进出出，在情感里起伏跌宕，念叨着“蝶恋花”，我的眼前一派春色旖旎，脑海里缭绕着的，不知道是花朵的幽芳还是诗词的缠绵，那翩飞的穿花蛱蝶是你，还是我呢？这样想着，竟如梦蝶一般，不知身在何处。流连花间，情思缥缈，悲喜交加。

总是这样，总是在笑语喧哗的宴席间,突然感到无限惆怅，总在繁华的闹市里，突然感到孤独阵阵袭来。蝶恋花，蝶恋花，对于我这样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只得在前人的大美文字里深情缱绻，吟咏之间能体会到长短句的韵味悠长，茫然四顾，寻不到唐时的教坊宋时的歌舞场，没有歌女低回婉转的传唱，只是如此在词里词外，悲悲喜喜，喜喜悲悲。

多情总被无情恼，但我依旧站在秋风秋雨里，泪眼问天：谁能与我唱一曲“蝶恋花”？那些美好的日子为什么总是一去不复返呢！

独语斜阑“钗头凤”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古代恋人或夫妻在赠别时,女子会把头上的凤钗一分为二，各执一半，待他日相聚再合二为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将自己贴近发肤之物相赠，意喻随身同往。与古代女子高耸的发髻相配的有一款发饰叫“钗”，其材质有玳瑁、金银等，多以花鸟虫草等吉祥精美的图案做装饰。在众多的装饰中，尤以凤饰最惹人爱怜。钗头凤口衔明珠，应着婀娜的步子摇曳多姿，女子不必开口，已显万般柔情。以传情达意的发饰命名的词牌“钗头凤”，承载的定是那些悱恻缠绵的儿女情长了。说到“钗头凤”这个情急调悲的词牌，不得不说到陆游和唐琬的凄美爱情。

那是一个黄柳飞絮的春日，一对棍棒打散的鸳鸯在沈园邂逅，风光依旧，佳人已成旧梦，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感慨万千的放翁借一阕“钗头凤”，诉说心底的隐痛：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这首词，情真意切，春愁难遣，读来令人断肠。已成人妻的唐琬看了，思前想后，不觉悲从中来，也和了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咽泪装欢的背后是内心难以修复的疼痛，读来令人肝肠寸断。

我第一次读到这两首“钗头凤”的时候，还未经世事艰难，不能完全体会他们的爱情悲欢，后来知道了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很多年来每每念及都感叹不已，为他们的坚贞和深情而感动，为封建礼教的残酷而痛心，更为唐琬的早逝而感到无比可惜。很明显，这样的浅见，带着不假思索人云亦云的劣性。如今，人已中年，经历过情感跌宕世事沧桑，再咀嚼陆游和唐琬的故事，就多了一份理性，而生出一些特别的感怀。

对于诗人陆游，我一直怀着崇敬之心，他的家国情怀在诗词中的金戈铁马里表露无遗，对于这样一个一心报国又屡遭挫折的诗人来说，爱情的不幸更加重了他内心的苦闷。陆游和唐婉沈园一面后，唐琬不久就含恨辞世，这给了陆游永远挥之不去的哀伤。后来，陆游多次去沈园凭吊，写下了很多悼念诗词，“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字字含泪，句句泣血。在那个男权社会，一个文人，且是那么优秀的男人，满心精忠报国，又深藏儿女深情，也真是难得。有多少风流才子寻花问柳，有多少官宦子弟始乱终弃，在那个薄情的世界，陆游的一片冰心难能可贵。这一场爱情悲剧，唯其悲情，唯其坚贞，一直为后人津津乐道。

这个不幸的爱情故事中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人物——唐琬的第二任丈夫赵士程。赵公子本是皇家子弟，眼见着陆唐二人深情款款作词应和，不知心里是何等滋味，然而他依旧保持着君子风度，依旧用心呵护着爱妻唐琬。也不知唐琬此时如果泪眼婆娑，能回首看到赵士程的用情至深又作何感想？或许她心里只有前夫陆游，然而纵是情深，也再回不到最初，为什么非要苦苦折磨自己而不惜取眼前的人呢？

陆游和唐琬的专情，是对王氏和赵士程的无情。有情，无情，到底都是感情惹的祸。呜呼，若没有勇气和能力与爱人耳鬓厮磨，倒不如相忘于江湖来得人道。

 

（《山东教育》2018年3月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