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钢笔·铅笔盒

山东省临邑师范附属小学   齐桂红

 

捉襟见肘的贫穷时代，孩子们能被爹娘送入学校读书已是天大的造化。学习用品都是缺这少那的，班里谁新买了橡皮或添了铅笔，全班同学都羡慕不已。一把小刀儿全班传着用，一本旧书全校传着看，甚至有时还会被借出村子。就拿我姐姐的学习用品来说吧，几乎每一件都有令人感慨的故事。

铅笔

那天大考，姐姐想买支新铅笔——只需一支最简易最朴素的，没有刷彩漆，更没有好看花纹的铅笔。姐是出了名的尖子生，三年级未读，初二跳过，接连两次跳级，仍能稳拿全校第一——给爹娘挣足了脸面。买根铅笔的正当要求，爹娘是不忍心拒绝的。

可家里实在没钱，连买一支铅笔用的二分钱也没有。娘给我们做好早饭，就急急忙忙跑出去借钱，跑了好几户人家，也没凑齐二分钱！村里供销社一向不敢赊账的。生产队凭劳动记工分，年底才能结账，但那如毛毛雨般的一点点钱儿，一抖落就全光——一分钱憋死英雄汉啊！

姐姐伤心得饭也没吃，哭哭啼啼带着原有的小铅笔头去了学校，爹娘的心被揪得好痛好痛……那几天，家里空气令人窒息，我们谁都不敢大声说笑，也没有心情说笑。

钢笔

姐姐真是争气，竟然用一个铅笔头儿考出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绩！校长在师生表彰大会上一再表扬，并亲自为姐姐颁发奖品——两支钢笔。

那是两支非常漂亮的钢笔：一支粉绿色，一支酒红色。别说学生，就连老师们都惊羡不已。姐姐视如珍宝，总是随身携带，睡觉时都把钢笔放在炕头上，好像生怕它们自己长翅膀飞了一样。每每看到她特别享受地用钢笔写作业的样子，父母更是欣慰不已，并因势利导：“你们几个也要好好念书，考出好成绩，老师喜欢，学校也给发奖励，多好啊！”

吃饭时，姐姐把锃亮的钢笔小心放在桌子上，我很想趁她起身盛饭时摸一摸那钢笔，随便哪一支都行，只是满足我的好奇心摸一下就成——但每次都会被爹娘严令禁止，就连他们最宠爱的小弟弟也不允许触碰那俩“宝物”。

不幸的是，姐姐纵然万般小心，有支钢笔还是不见了踪影。那是全校孩子疯狂追喊着去看一架大飞机时弄丢的。姐姐找遍了操场的每个角落，仍旧没有找到那支钢笔，她伤心得大哭，连老师和校领导都惊动了。姐姐抑郁了好些天，连做梦都在找钢笔……

铅笔盒

尽管娘精心缝制的小布袋上绣着好看的花朵，姐姐还是非常想要一个铅笔盒。妹妹打针用的药盒子是硬纸袼褙的，姐姐嫌太短，放不下直尺。中学上《几何》课，圆规、量角器、三角板、直尺等，都是必不可少的用品。

“不是不给你买，实在是没有钱……”娘满面愁容。忽然，一下子又有些兴奋起来，“你自己拽棒苞儿凑钱吧！再就是早点起来去找爬爬皮儿……”我们这里管玉米叫棒子，娘说的棒苞儿是包裹在玉米穗儿外面的白皮儿，又薄又软，纹路细腻且有韧性，可以编制草帽儿、茶壶垫儿等，甚至可以做工艺品——所以供销社年年帮着城里收购；娘说的爬爬皮儿是蝉的幼虫变成成虫时蜕下的壳，也叫蝉蜕，能入药，所以供销社也是大量收购的。

“柳暗花明又一村”，尽管棒苞儿里面薄如蝉翼的皮皮儿很轻，扯一大堆老皮儿也难凑足一斤软皮儿，尽管卖到供销社一斤只给八分钱，我们全家还是动手干了起来。每天见缝插针，上学前放学后都能干一阵子，甚至有时中午觉都忘了睡。

清晨早早起来，姐姐就领着我，扛着竹竿儿，挎着竹篮子去寻找爬爬皮儿，若是起早些跑快些，收获还是蛮大的。晚上村南村北地转悠着去逮爬爬儿，爬爬儿变成的嫩蝉可以烧着吃，皮儿凑多了就去换钱。每当攒满一篮子时，我和姐姐就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儿，挎着满篮子爬爬皮儿，背着棒苞儿去卖钱。常看到有人在与供销社里的人争吵，他们有的爬爬皮儿里掺进了沙土，有的棒苞儿上提前一天喷过水。

“这俩孩子送的，我都不用检查，直接称了给钱。”供销社的起生哥一边称重一边说，“她们爹娘都老实厚道，从不掺假坑人……”

家里的棒苞儿被扯了个遍，爬爬儿也随着天气转凉越来越少了。姐姐把一堆小钱儿点来点去，还是不够买铅笔盒的钱。无奈之下，只好又从我们家大柳树上砍些细柳条，撸去绿皮儿，晾干——听说张龙村的供销社收购，送到城里工艺品厂编小筐子之类，能出口国外的。柳条必须顺溜，粗细长短都是有要求的。

钱总算凑齐了！姐姐的铅笔盒实在来之不易——那是我和姐姐在供销社精心挑选的铁铅笔盒，盒子正面干净、漂亮：雪白的底色，一树红梅上面站着两只喜鹊，还有一只正从空中落下来……右上角题字是“喜鹊登梅”。盒子背面是“九九乘法口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姐姐也以她的勤学上进跳出农门，跻身县城，过上了有楼、有车、有事业的好日子。

 

（《山东教育》2018年3月第7期）